夏烨刚躺下，枕边的手机就开始震个不停。

她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穆臣。

她还以为他们刚刚的交流已经在微信里结束，没想到竟然还要用电话穷追不舍，可真是护短啊。

夏烨心下有数，嘀嘀咕咕的点开灯，坐起来，接通电话的时候，她语调平静，没有一丝不耐。

“穆老师？”

“夏烨，李石墨可能......”穆臣一顿，声音沙哑沉重，“真的有问题。”

夏烨已经做好了要面对他维护自己学生的准备，没想到竟来了个反转，可穆臣在这个时候如此笃定的和她统一战线，一定是有了什么重要信息。

“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夏烨心跳莫名加快，不知即将听到的消息到底是好是坏。

“我在他机位上看到了他查阅‘堕.胎’和‘坐月子’的相关搜索记录。”

夏烨听着那边平缓清冷的声音，至觉得心脏一咚，似一块大石在缓缓往下沉，却又始终无法落地。

“果然有问题......”她喃喃自语，思考了几秒后，果断的说：“能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吗？我明天去找他！”

可穆臣并没有马上答应她的请求，而是冷静的说：“你先别急，既然李石墨不愿意告诉我们，你这样贸然去问他也问不出个什么结果。”

“之前问不出结果是因为我没有证据，现在不一样了。”

“夏烨。”穆臣顿了顿，似是犹豫了片刻，才沉声提醒：“不要打草惊蛇，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收集什么证据，而是要找到郑美乔，这个时候李石墨查阅这些信息起码说明郑美乔可能暂时是安全的，但是堕了胎，或者是正准备堕.胎，而李石墨应该知道她的去处。”

夏烨端坐在床头，因为激动，整个后背笔直僵硬，握着手机的左手都不自觉的溢出了汗，冷静下来之后便觉得穆臣说的不无道理，如果这个时候打草惊蛇，郑美乔又被转移藏匿地点，那么再想找到线索就难于上天。

起码郑美乔现在应该还没有生命危险，那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一点点。

将近十二点的实验楼，只有一扇窗户还亮着灯，穆臣坐在某台电脑前，右手搭在桌上，无意识的玩着一支笔盖，显示屏已经黑屏，模糊的映着他苍白的脸颊。

他吐出一口气，按亮屏幕，将搜索界面拍下来，然后删掉那两条记录，准备关机时，又觉得不妥，重新打开浏览器，将里面所有的搜索记录都全部清空，这才关掉电脑离开。

第二天早上到实验室的时候一切照常，大家都在自己的位子上各司其职，穆臣偶尔给予指导。

路过李石墨位子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李石墨正在电脑后面写代码，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面飞舞。

穆臣将手上的资料卷成筒状，敲了敲他的显示屏，李石墨似这才注意到停留在身边的人，他停手里的动作，疑惑的望着他。

“老师？”

穆臣手指在他桌上点了点，说：“昨天的那组数据有些问题。”

“啊？”他面露意外之色，随后便恢复正常，有些心虚的说：“那可能我算错了，我再改改。”

“不用了，是原数据的问题，这两天会让他们重新传数据过来。”

“哦，好的。”

李石墨见不需要重新处理，便低头继续写代码，他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说话时小心内敛，与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

穆臣并未在他旁边久留，说完数据的问题便神色如常的走开了。

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就像是一个按下暂停键的定时炸弹，他深埋于心，隐隐不安，却又不敢表露分毫，生怕将其引爆。

中午穆臣难得提前几分钟离开，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一下东西，他信步走过走廊，然后在楼梯口与一个人如期而遇。

对方低头靠在栏杆上，穿着一件纯黑的冲锋衣，帽子随意的搭在脑袋上，挡住了眉眼。

在听见动静时，对方抬头，帽檐下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挂着淡淡的笑。

“穆老师？”

穆臣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电脑和茶杯，“我回办公室放一下东西。”

“嗯，等你。”夏烨随意的把帽子拉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黑色的口罩，递给他一个，“诺。”

夏烨见他一手端着电脑，一手端着茶杯站着没动，以为他是抽不出手，便贴心的将口罩放在他电脑上。

穆臣看了看搁在自己电脑一块小黑布，又抬头看看面前自顾带上口罩的人，忍不住抿了抿唇。

“你笑什么？”夏烨快速戴好口罩，抬头便见穆臣一副想笑又觉不礼貌而生生憋住的样子。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平日里漫不经心的眼睛此时羞恼又迷茫的瞪着他。

穆臣挪开视线，望向别处，忍俊不禁的说：“有些显眼。”

“......”

夏烨昨晚接完他的电话后，一直都辗转反侧，后来干脆爬起来准备这些装备，竟被他说成过犹不及，她没好气的把电脑上那个口罩拿回来，不稀罕的小声嘟囔：“不要算了。”

穆臣温和的笑了笑，没和她计较。

等人上楼后，夏烨把脸上的口罩扯下来，一起又塞回口袋里。

穆臣的办公室就在楼上，离下课还有五分钟，走廊里没什么人，但也不算安静，依稀能听见实验室里的声音愈渐嘈杂，夏烨没跟上去，就站在这墙角等着，偶尔探出脑袋，看看教室那边的情况。

穆臣并没有在办公室弄很久，很快就下来了。

夏烨余光瞥见着楼上下来人时，还特意将帽子又盖到脑袋上，差点就没认出来。

衬衫西裤被换成了卫衣和休闲裤，踩着一双运动鞋，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个粗粗的黑框眼镜。

似乎连发型都被抓得变了个样。

夏烨仅有的几次见穆臣，他都是大衣或者衬衫这种循规蹈矩的穿着，成熟又清冷，这种一身休闲运动装她是第一次见，帅气中还带着一种年轻的朝气，少了些距离感，像个青春活力的大男孩。

除了那副土里土气的眼镜。

这样看来，自己的伪装，确实低级了。

夏烨很快就撇开视线，看看教室那边，然后故作气定神闲的说：“差点没认出来。”

穆臣有些不自在的低头看看自己衣着，这段时间确实有些出格了，他歪头看了教室一眼，正色道：“没出来？”

“没有。”

穆臣看了眼手表，离下课还有一分钟，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出来，穆臣下巴朝楼梯那边示意，“我们先下去。”

“人还没出来呢，下面那么大，人又多，会不会跟跟漏了？”

穆臣眼神在楼梯口转一圈，为难的说：“跟踪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

闻言，夏烨也看了看周边的情况，已经有学生三三两两的下楼了，他们两个大活人鬼鬼祟祟的杵在这里确实扎眼。

两人神色如常的下楼，到一楼大厅时，穆臣指指南面的一个小门，说“一楼有两个门，你去那边，我守大门。”

“好。”说着夏烨就转身过去，顺便又掏出了口罩准备带上。

穆臣嘴角抽了下，用手指点点她肩膀。

“怎么了？”夏烨回头。

“摘下来吧，你捂得这么夸张别人只会多看你两眼。”

夏烨考虑了一下，还是把口罩摘了下来，“也是，李石墨就见过我一次，还是在晚上，应该也认不出我。”

“不见得。”

夏烨没想到他会否认，“那你还要我摘？”

“把头发扎起来。”

“那不是更容易被发现了。”

说实话，夏烨第一次跟踪李石墨都没有这么谨慎，此时身边加入了一位和李石墨相处了多年的老师，她反而紧张。

穆臣倒是面色从容，“我们去找李石墨那天晚上，光线昏暗，你头发是披着的，加上他因为说谎紧张心虚，不敢看你，对你五官印象应该不会特别清晰，你给他的印象主要集中在整体气质和形态上，换个一反常态的造型，只要不引起他的注意，应该就没问题。”

夏烨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快速将头发绑起来，“微信联系。”

穆臣点点头，“记得手机静音。”

实验楼的后面有一个快递点，正值中午放学，门口排了一长条取快递的学生，夏烨慢吞吞的走过去，混在长龙后面排队，眼睛若有似无的往后门处瞟。

夏烨跟着人群一点点往前挪，十几分钟过去，都没见着人出来，眼瞅着就快排到自己，夏烨正准备掏出手机问问穆臣那边情况时，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背着个灰色的大书包出来。

夏烨一边往外走，一边给穆臣发消息。

“出来了，东门方向。”

东门出去是一条小吃街，小吃街人头攒动，李石墨腿长步子大，夏烨加快步子又跟紧了几步，而她却始终不见穆臣的身影。

李石墨拐进小吃街的一个美食广场，七弯八绕的进了一家煨汤馆。

夏烨在几米外看了看店面，边装模作样在旁边的饮品店买糖葫芦，边低头发消息。

“你人呢？”

那边回得很快，“在你附近。”

夏烨抬头看看周围，身边都是成群结伴出来觅食的学生们，并没有穆臣的身影。

手机又震动两下，夏烨打开，是穆臣的消息：“出来了。”

她赶紧回头。果然就见李石墨拎着打包好的汤水从煨汤馆出来。

夏烨慢吞吞的付了钱，等拉开了一些距离才神色如常的跟过去。

穿过小吃街便是一条主干道，旁边有一个公交站台。

李石墨站在站台处，低头摆弄着手机，夏烨寻了个离他几十米的路口，装作等人。

喷着黑色尾气的公交车一辆辆的从站前划过，她不知道李石墨要上哪辆车，迟迟未见穆臣身影，不禁心急如焚，有一种被套路了的感觉，若是李石墨都坐上车了他还没来，那不又是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吗。

她不禁开始怀疑穆臣的立场。

“你不会反悔了吧？”夏烨皱着眉头发送信息。

那边回得很快，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放心。”

夏烨深吸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眼睛若无其事的环顾四周，不知道穆臣到底躲在哪里了。

没几分钟，857路公交车进站，李石墨从书包侧面杯袋里掏出一张公交卡，往站台口迎过去。

夏烨赶紧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边暗叹穆臣不靠谱，边坐进了后座。

前方李石墨已经随着人群上了公交车，夏烨内心一万个白眼，正准备关上车门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抓住了车门，吓她一跳。

穆臣就站在门外。

夏烨仰着头，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眼里都是他正午阳光下，泛着金光的柔软短发。虽然心里万马奔腾，但她面上依旧得体，一秒没耽误的挪进了里面，给穆臣腾出位子。

“还以为你反水了呢。”她没好气的嘀咕。

穆臣坐进来，正准备说话，就见司机例行公事的问：“去哪儿？”

“跟着前面的857。”穆臣歪着脑袋，从中间的空隙伸手指指前面公交车，指完后便转头和夏烨解释：“学校里面熟人多，要避着点。”

夏烨勉强接受这个理由，见司机半天没发车，扭过半个脑袋，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她清清嗓子，现编：“我包刚被人偷了，小偷就在那车上，再不走我包就追不回来了。”

师傅听后惊讶的“啊”一声，像是怕这包追不回来罪过就会落在自己身上似的，油门一轰到底出发了。

夏烨紧紧盯着前面857，余光瞥见一道视线，她转头，便撞上了穆臣诧异的目光。

夏烨挑眉，用嘴型问：“怎么？”

穆臣抿唇笑笑，自然的撇开目光，并没有说什么。

司机不清楚后座的暗流，全神贯注的跟着857，嘴里还不忘八卦的聊着天：“你们是在学校被偷的吗？现在小偷可真猖狂啊，这种人抓到一定要严惩，太可恨了。”

夏烨敷衍的“嗯”一声。

司机以为她只是因为担心丢失的包包而无心交谈，便热情的劝解：“小丫头，别担心，我紧紧跟着呢，你见着人下来了就赶紧叫我停车，只要你不认错人，大哥我保证不会跟丢，那小偷下车了，大哥帮你去制服他，这种人就应该人人喊打！”

夏烨和穆臣无声的对视了一眼，怕这位热心的市民等会儿真要加入他们的行动，连忙哭笑不得的说：“没事，我旁边这位就是警察，有他帮忙，不愁拿不回包。”

“是吗？”司机激动的回头看了穆臣一眼，然后两眼崇拜的说：“原来是警察同志，您放心，我保证一定完成任务，为维护社会秩序安宁献上微薄之力！”

穆臣咽了咽口水。

夏烨讪笑，提醒道：“师傅，注意开车。”

“诶诶，是。”司机闻言赶紧正襟危坐，顾忌着车上载了位人民警察，时刻注意行车规范。

穆臣看一眼夏烨，后者装作没看见，抿着唇一本正经的盯着前面的公交车，他忍不住扯着嘴角无声的轻笑，觉得她这胡诌的功力还真是炉火纯青。

出租车跟在公交车后面走走停停，大概七八站之后，李石墨就从公交车后门下来了。

穆臣拍拍驾驶坐的椅背，“停车！”

“诶？好！”

司机一脚刹车，稳稳的停在了路边，回头激动的凑热闹，“那小偷下来了吗？”

“嗯，谢谢师傅了。”穆臣并没有和他多说，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塞进他手里，便拉开车门下去了。

下车后，他不忘扶着车门，边盯着李石墨的方向，边等夏烨从里面钻出来。

“诶，还没找钱呢......”司机叫道。

“不用了，谢谢师傅！”说完夏烨便“砰”的将门关上了。

“......”

李石墨下车的地方，在一片老社区群，街道狭窄，路边的梧桐树高千丈、遮天蔽日，自行车和电动车横行乱窜，四周都是五、六层楼高的老楼房，外墙斑驳，甚至有些地方都出现了裂痕，靠近马路两侧的楼房一楼均做成了商铺，橱窗上挂着各种折扣牌，小喇叭里放着带有乡音的吆喝，大妈们穿梭在其中乐此不疲，整个街道都充满了市井气息。

夏烨用余光留意着李石墨的身影，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时不时的歪过脑袋看看街边的小店，如果不注意，倒真像个在街头悠闲压马路的人。

若不是有事在身，她还真想驻足逛逛呢。

穆臣看起来则要比她正经许多，安安静静的走在旁边，不言不语。

“诺，给你。”夏烨把手里用油纸包着的糖葫芦递给他。

穆臣蹙了蹙眉，“你怎么不吃？”

“怕酸。”

穆臣惋惜的摇摇头，“我也不吃。”

夏烨眉头隆起，“为啥？”

“怕甜。”

“......”

李石墨自下车后，步伐便缓了些，像是到了自己的领域，便放下了戒备。

夏烨咬了口糖葫芦，被酸得五官皱在一起，穆臣难得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配上干净利落的马尾，看起来就像一个学生，哪见之前那咄咄逼人的冷漠模样。

心痛的将糖葫芦扔进街边的垃圾桶，看着步入水果店的身影，她双手揣进口袋里，“你说你这学生到底是要干嘛呢？”

穆臣抿着唇，没接话。

李石墨买了些水果便出来了，然后从不远处的一个后门进了小区。

“我有一种预感，应该很快就能见到郑美乔了。”夏烨侧脸看着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穆臣，目光狡黠，笑得意味深长，带了半分笃定和半分紧张。

穆臣淡淡的“嗯”了声，平静的面容下，辨不出情绪。

如果没猜错，李石墨应该是把郑美乔藏起来了，说得更难听些，或许是绑起来了，而绑人的地点，应该就是这里。

夏烨不再刺激他，作为李石墨的老师，他心里应该也是五味杂陈。

小区里面人流稀疏，两人不好跟得太紧，便拉开了一些距离，用低头玩手机来掩饰自己的行径。

进了小区后，李石墨的步伐便又放慢了些，缓慢迟疑。

他拎着水果和打包好的汤慢吞吞的走着，路过公共健身区的时候，有未牵绳的小泰迪吐着舌头凑过去，他微微侧头，将手里的东西提起来些，避免被碰到。

夏烨被他这一侧头吓得连忙躲到穆臣背后去了。

穆臣步伐未见迟疑，他低着头拨弄了一下眼镜，等李石墨和小狗逗弄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后，他没有回头，神色自然的低声说：“你动作这么大，小心被发现。”

夏烨瞧着警报解除才从他背后钻出来，悄悄说：“没办法，心虚。”

“......”

两人跟着李石墨在小区里弯弯绕绕，走到了小区最外围的一个路口，路口尽头被水泥围墙堵死，面前只有一栋六层高的小楼房，有两个单元。

就是这里了。

夏烨觉得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可这时，李石墨却停下了脚步，夏烨心下一惊，穆臣反应比她快一秒，镇定自若的拉着她进了隔壁的单元口。

与此同时，夏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心惊肉跳的拿出来，只见上面大喇喇的亮着三个字：郑美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