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不大,是附近有名的学区房,最大的特点就是老人和小孩多。
装修是早年很流行的欧式风格,内里却是典型的园林风,三步一景、五步一廊,弯弯绕绕的石子路铺了不少。
天气转冷,晚上出来玩的人少了很多,偶尔遇见一两个,互相也不熟。
也许是顾着祁柒的伤势,两人像是七八十岁的小老头极慢极慢地走着,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原本坠坠的小腹也变得松快许多。
插在口袋里的手不知不觉变得冰凉,而另一只却依旧火热。
他低着头,思绪飞转,忽然指尖被人捏了捏。
祁柒:“?”
一抬头才发现,原来两人已经遛回了家门口。
金源家住一楼,透过窗帘还能依稀看到客厅里暖黄色的光,餐桌上还有未收拾干净的餐盘,影影绰绰倒像是冒着热气、等待享用的晚餐,背景是闪烁的电视荧幕,不时传来喧闹嘈杂的笑声。
宛若他完成任务走在冰冷的街道上时,从平常人家偶然瞥见的一隅。
祁柒忍不住摸了摸胸口。
有点熟悉。
又有点酸酸胀胀的。
他以为是原主残留的情绪,可是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强烈否定。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那暖黄色的灯光下会站着一个身影,手中端着精致的菜肴,回过头来口中唤着……
【阿柒。】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金老师的疑问似乎和那道声音重合。
错乱的瞬间,祁柒没有听清楚回忆的片段。
“……没什么。”
祁柒骤然从那场景中抽身,低着头快速走进屋。
哪里有什么等待他归家的身影,祁柒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耳边是电视传来极富感染力的笑声。
可他此刻只觉得吵闹。
【系统,难道上个世界我遗留了什么数据没有删干净?】
那个片段,那个画面。
那个令他无比在意、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句未曾听清就被打断的呼唤。
……竟然叫他如此依依不舍的一丝暖意。
祁柒不想把上一个世界的情绪一起带过来,因为会影响他享受当下。
这算什么,一边追求现任一边和前任藕断丝连的渣男?
系统沉默。
在它看来,与其为无法抵达的、属于过去的回忆伤春悲秋,不如用新的回忆填补这份空白。
这是符合逻辑的、极为理性的想法。
也是宿主当时做出的决定。
【封锁这部分数据,从我的记忆中剥离出去。】
【……不要告诉‘我’。】
系统并不知道祁柒在上个世界结束的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时任务完成后,祁柒并未选择脱离小世界,系统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自动选择了休眠状态,节约能源。
直到宿体结束生命、祁柒回到系统空间,准备进入下一个世界的时候才会被唤醒。
系统并没有随着祁柒过完他作为普通人的一生。
它当时听见祁柒如此说,是真的以为祁柒不想承载如此庞大的数据流了。作为一个AI来说,这是很合乎逻辑的判断。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因为这个缘由。
系统不解,但它总归是信任祁柒的,所以什么也没说。
祁柒看起来也并不是想要一个结果。
他垂着眼,封闭了情绪,系统也探究不到什么。
唉,宿主真难带,还是想念单纯可爱的星期五……
……
第一次,被推开了。
金源望着祁柒匆匆逃离的背影,眼眸逐渐被浓郁的暗色淹没。
他反手关上门。
周身萦绕的深沉冷意,即便回到温暖的房间里也不能融化半分。
方才还握在手心的温暖的触感已然消失,冰冷的空气迅速侵袭,纵使他如何攥紧也无济于事。
如同清风拂过掌心。
好似曾经那片刻的停留都是一场梦。
……梦?
若他硬要留住这缕清风呢?
幽暗的眸子宛如在阴影中窥伺猎物的毒蛇,用残忍贪婪的竖瞳一点点描摹着猎物无知无觉的身影。
如果祁柒此时回过头来,定能看见笼罩着俊美容颜是何等恐怖的神色。
或许,他就会早早离开,不会一无所知地落入男人精心编织的陷阱。
……
出于隐瞒身份的需要,祁柒几乎不会出门。
白天偶尔有人敲门,祁柒就装作没有人在家,静静等待对方离开。
一般都是些上门推销的,有时是物业。
金源告诉他,自己有钥匙开门,快递或是外卖他都会备注无需敲门、放在门口,所以如果有人敲门一定不要回应。
祁柒从未有过被人千叮咛万嘱咐的经历,感觉还不赖,也没有嫌他烦。
祁柒已经决定彻底和组织断绝联系,如果不想被组织的杀手找上门来,听从金源的意见好好躲在家里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
随着伤势逐渐好转,祁柒也开始跟着金老师学一些简单家务以外的内容,比如做饭和养花。
金源的花花草草格外娇贵,施肥、浇水、晒日光浴都是有细则的,每一盆花草的饲养手册都能写上满满一张纸,叠起来能出一本书。
但祁柒如今无事可做,这些平日里不会有半分关注的东西,此时竟也读得津津有味。
若他不是个聪明人,也无法跻身顶级杀手的位列,因此哪怕是从未接触过的知识也能处理的得心应手。
只是金老师养的这几盆植物实在古怪。
有的像猪笼草似的能够自主捕猎,平日里总喜欢用触须缠着他的手指不放,上面的倒刺跃跃欲试想要扎破一个洞吸血。
有的花开会喷洒细小的孢子,香味浓郁,若是不小心吸入鼻腔,能产生醉酒一般的功效——别问祁柒是怎么知道的。
此外还有只能晒月亮的宽叶植物、先结“果”后开花的植物、汁液堪比强酸的植物……稀奇古怪,数不胜数。
祁柒自诩已经彻底掌握人类社会的所有常识,却至今还未适应所谓“常人”的见识。
这些植物在他眼中不构成伤害,自然也和猪笼草、仙人掌一类的植物视作同类。
原本还等着他问些什么的金源,竟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该担心。
不过,看着平日里凶巴巴不让人碰的怪异植物,此刻主动伸出藤蔓、花须缠着祁柒白皙的指尖不肯放开,更有甚者偷偷摸摸在指腹和脸颊轻轻剐蹭,金源不解。
难道是因为祁柒的能力,或者是他的身份?
“金老师。”
思绪被打断,金源收敛好情绪,下一秒换回温柔的表情,“怎么了?”
祁柒用刀指了指他的身后:“水开了。”
金源用两指轻轻拨开祁柒的刀尖:“厨具不是用来指人的东西,以后不可以这样。”
“哦。”祁柒乖乖回答。
金源撒进去一把干意面,用筷子搅拌后,又倒了一点点盐进去。
随后,他设置了一个计时器,回过头来观察祁柒切菜。
往日用刀十分干净利落、砍人如切菜的杀手,真到了处理食材的时候反而变得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力求每一片都精致完美。
眼看着口蘑逐渐氧化变黑,金源也不着急,十分有耐心地等着。
祁柒倒是在这样的注视下渐渐红了耳朵。
他加快动作,看上去比刚才熟练了许多,有点模仿金源平日做菜的“大厨范”。
但这对于他一个厨房菜鸟来说还太早了,没等金源察觉不对劝阻他,意外已经发生。
“嘶——”
鲜红的血珠顺着细细的缝隙钻出。
“别动,把刀放下,我去拿医药箱。”金源当机立断,却忽视了祁柒看见鲜血的刹那眼底情绪的变化。
当他提着药箱回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把手指含进口中的祁柒。
唇色浅淡,却被鲜血染成妖冶的嫣红,宛若冰雪中绽放的罂粟花,给这平平无奇的白雪增添一抹姝丽艳景。
然而,当青年抬起眉眼,幽深的瞳孔淡漠至极,不含一丝情感的目光让人瞬间被危机感笼罩。
像是出鞘半寸却锋芒尽显的名刀,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下一秒就要饮血夺命。
受伤的手指尚未从唇瓣离开,青年淡淡的视线,如同饱食后慵懒的大型野兽,漫不经心注视着来人,似在评估他的威胁性。
金源下意识摊开双手,做出一个令人放松警惕的姿势,表明自己的无害。
“你的伤口需要消毒、上药,我可以帮你。”
烟灰色的眼珠微微转动,视线划过有些发皱的苍白皮肤,又回到金源脸上。
“不必,已经止血了。”祁柒拒绝。
但是金源并不放心:“不能小看伤口,割伤你的是菜刀,上面有多少细菌谁也不清楚,如果破伤风的话——”
“难道你用刀砍人的时候还会替对手消毒吗?”区区小伤,在祁柒看来不算什么,与之相比,他更不希望被这个男人触碰。
这句话几乎可以说是主动挑明了自己的身份,也是明晃晃地告诉金源,我知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在极端理智状态下的祁柒看来,这些你知我知的事情没有需要隐瞒的必要。
似乎是觉得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祁柒回忆起受伤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有意与组织断联、堪比背叛的行为,眉头紧皱。
近乎没有感情的他极为不解。
这些日子他疏于防范,甚至还不做遮掩就跑到大街上,若是组织有心找他、或是被人察觉他的藏身之地也不足为奇。
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
思考仅在一瞬间,祁柒做出决定。
金源看着祁柒垂在身侧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液,一滴,一滴,他似乎是不容易凝血的体质,如果受了伤不尽快处理,就会持续流血直至死亡。
可是他本人似乎毫不在意,旁若无人地走神。
当他的目光终于转向自己时,却是看待死人一般的眼神。
电光火石之间,金源理解了祁柒此刻的脑回路,不仅要被他气笑。
然而没等他做出反应,下一秒,像是即将狩猎的豹子一般的青年瞳孔涣散,身子失力径直向前倒下。
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接住人的金源:“……”
他真是上辈子欠这小东西的!
本应温暖柔和的灰色毛衣包裹着男人精壮的躯体,怀中抱着四肢修长、肌理匀称的昏睡青年,毫不费力带他回了卧室、轻柔放在床上。
闭紧双眸的青年恬静温顺,唇畔一抹血色妖冶,引人采撷。
凝视半晌,金源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子,凑近,轻舔。
没有印象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竟然……是甜的。
男人深邃的眼眸愈发晦暗,沉淀着谷/欠色。
舌尖谨慎地没有深入,而是仔仔细细描摹着每一丝褶皱、每一寸轮廓。
恢复了粉嫩的唇瓣泛着亮晶晶的水色,甚至嫣红肿胀得看不出原本禁欲的浅淡,让人忍不住想要蹂躏得更加破碎。
做这些事情,金源的表情始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唯有喉结不紧不慢地滚动。
像是在进行什么严肃的科学实验。
为祁柒处理好伤口,金源才腾出手来研究他忽然晕倒的原因。
关于祁柒的特殊能力,他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原本他想要和上次一样装作不经意躲开,顶多受点皮肉伤。
没想到被突如其来、不知缘由的昏迷打断。
不,也许是……
手指在太阳穴轻点,男人缓缓睁开冷厉的凤眼,镜片后是与往日截然相反的淡漠无情,但微微蹙起的眉宇间凝结着一丝烦躁。
金源听见卧室传来的动静,抓了一把额发,收起全部情绪,推开房门。
方才那股杀意,消失了。
准确的说,是祁柒恢复了原先的略显疏离又不自觉亲近他的状态。
此刻正坐在床上,望着自己受伤的手指满脸迷惑:“我不是在厨房切菜么,怎么会躺在床上?”
【系统,刚才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是我晕血?】祁柒在脑内赶忙问系统,他怎么觉得有点断片。
金源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