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白念乔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和宣鉴告别的了，最后心事重重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马儿还在等着他，一脸温柔，给白念乔端来热水洗干净他被冻得通红的手和脸，又将白念乔拉到燎炉前让他取暖。

温暖的火焰炙烤着冰冷的身体，白念乔觉得舒服多了。他看着马儿忙忙碌碌，给自己换衣服、端茶，明明之前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现在却无来由有了愧疚的情绪。

“马儿。”白念乔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马儿的名字。正在铺床的马儿回身问道：“主人有事？”

白念乔摇头，然后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胆小，不过是个奴隶而已，怎么好像现在成了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了呢？

但，白念乔终究没有和马儿说宣鉴打算和自己提亲的事情。毕竟宣鉴也说，还要回家禀告父亲才成，也许事情未必能成，白念乔这样安慰自己。

很快马儿收拾了好了床铺，他们像往常一样贴在一起睡下。马儿的身体很暖，白念乔往他那贴了贴，觉得手有些凉，便摸在马儿的胸前。

微冷的手掌在触碰到马儿的身体后变得暖和，马儿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握住白念乔的手掌，低声问道：“你有心事？”

“没有。”白念乔否认很迅速，马儿已经察觉出事情的不寻常。不过没有多问，只是伸手隔着被子轻拍白念乔的身体，哄他早点睡觉。

又是祭祀又是宴饮，宣鉴还和他说了很多的话，白念乔其实很累了，但却一点儿都睡不着。

他阻止了马儿哄睡的动作，问道：“马儿，你真的记不起之前的事情了吗？”

马儿摇头，低声道：“没有记忆，我想恐怕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所以也不想想起吧。”

“你不想你的亲人吗？”白念乔很心疼马儿，虽然白城主对白念乔只能说面子上过得去，可是姐姐对白念乔是很好的，还有外公。

白念乔不肯相信，在马儿之前的人生中竟然没有让他想要拼命想起来的人。

若不是天生的孤儿，便是之前的家人都待他不好。白念乔觉得马儿很可怜，如果自己再辜负他，不是显得马儿更可怜了吗？

可是，这算辜负吗？白念乔有点搞不懂，他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只好闭口不言。

察觉到白念乔的不开心，还以为他是为宣鉴的离开难过，马儿只好道：“等春天天气暖和了，我陪你去桐城散散心，这样好么？”

明明去桐城是要找岳揽，马儿也知道这是应该做的，可他心里实在不想这么承认，只肯说白念乔是去桐城散心。

白念乔聪明地察觉到马儿的心思，噗嗤一笑，伸手捏住了马儿的鼻子，笑道：“好啊，你愿意陪我去最好不过了。”

马儿任由白念乔将自己当做玩具：“不管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主人的。”

不管愿不愿意，也不论有什么样的危险。

他目光专注地看着白念乔，滚烫的目光几乎要将白念乔融化，白念乔害羞而讪讪地松了手，马儿微微一笑低头吻上了白念乔的嘴唇。

-

宣鉴走后，白念乔虽然没有像他叮嘱的那样勤读书，不过断断续续捡起书本，也总算比之前强些。

等告朔之祭过后十余日，就到岁初。再过上一段时间，天气就渐渐暖和起来，最多冷上不过一两个月，就能春暖花开。

辞旧迎新，在咸城城外的空地上，会摆起长长的摊位，庶民们将整个冬天积攒或者剩下来的东西拿出来交换买卖，端得热闹的紧。

马儿早就听说了有这么个集市，想去看看。白念乔之前当然也知晓，可是却觉得这不过是庶民间无聊的把戏，并未放在眼里。

但，现在既然马儿想去，白念乔也就答应了。

就当是对马儿的补偿好了，白念乔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自己才没有兴趣，根本不想去呢。

那日，马儿很早就起来，洗漱了就去厨下催促早点将饭食送上来。

白念乔睡在床上，在马儿起身的时候已经睁开眼睛，却不急着起床，他就是想要看马儿为了自己着急的样子。

在听到马儿提着食篮进来的时候，白念乔故意闭上眼睛，将被子往下扯了一点。

他听见马儿推开房门又阖上，将食盒放在了燎炉旁边暖着，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白念乔耐心等待，他不信马儿不会过来。又等了一忽儿，白念乔终于又听到了马儿的脚步声，他刻意放缓了呼吸，装作熟睡的样子想让马儿叫自己起床。

但马儿走到床边就停步，不仅没有叫白念乔起来，反而帮他盖严了被子。

马儿出门前被子和皮毛尚且严严实实盖在白念乔身上，因为他想捉弄马儿乱动弹，所以先露出了脖颈一小块皮肉，马儿的手暖暖的，将被褥盖严后没走，也没吵醒白念乔，反而是蹲下身子，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他。

真奇怪，马儿又在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了。

白念乔发觉马儿似乎很喜欢趁人不备时盯着自己看，目光专注到简直有些烫人。自己的脸有什么好看的呢？

虽然白念乔也觉得自己好看，可也没自恋到觉得会让人着迷的程度。

思来想去，白念乔觉得还是因为马儿太过古怪。

他会不会忽然亲下来？虽然也没什么不好的，可对白念乔来说这还是有些难为情。

为了防止马儿偷亲，白念乔倏忽睁开眼睛，想看看马儿究竟在做什么。

专注盯着白念乔的马儿被抓了个正着，来不及移开目光，只好维持着直勾勾盯着白念乔的姿势，两人目光对视，都看着对方。

白念乔问马儿看着自己做什么。

“好看，所以想多看。”白念乔红了脸，因为马儿的这句话。

但他的夸赞让白念乔如此心花怒放，几乎是立刻扬起了头赞同道：“我当然好看。”

然后白念乔捧起自己的脸，害羞的看着马儿笑。马儿也忍不住将手搭在白念乔手上，盯着他笑。

白念乔嗔怪马儿不早点儿叫自己起床，都快要迟到了。

“你睡足才好，即使集市散了也没关系，明年还还可以去。”马儿不太以为然的样子。

白念乔咦了一声，问道：“你不是很想去吗？”

马儿扶着白念乔伸过来的手臂帮他穿好衣服，慢慢道：“没有这个集市也会有下一个集市，去集市不重要，和主人你一起去才重要。”

白念乔脸颊消散的红晕又重新聚拢，他转过身子看着马儿，身上的衣服还未完全穿好，但已经顾不得了，白念乔踮起脚尖去亲吻马儿的下巴，马儿低头回应了他。

良久，白念乔气喘吁吁地推开马儿，靠在他胸前低声道：“再不吃饭就要凉了。”

“我放在火上温着，不会凉的。”马儿这样回答，还是先帮白念乔穿好了已经被弄得凌乱的衣衫，然后才扶住白念乔的身体，两人一道去吃饭。

-

马车摇摇晃晃，白念乔窝在车里，不时掀开厚重的帘子看外面的风景。过了城主府周围的三两条街道，一切就都显得荒凉起来。

房屋变得低矮，甚至还有屋顶或者门窗漏着风的，屋子里的人几个贴在一起取暖。

这都是白念乔以前从未见过的。

他贴在车辕上的马儿的后背，在他耳畔轻声问道：“咸城这么富庶，为什么这些人还是住这么破的房子呢？衣服也根本不保暖。”

马儿苦笑：“咸城当然富庶，不过大部分的钱和东西，都是城主和贵族们的，穷人只能靠从大人们手指缝里漏出去的那点东西存活。

“至于奴隶，大概不饿死或者冻死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白念乔怫然不悦，他撅起嘴巴冷笑：“难道是我和父亲害得这些人吃不饱穿不暖吗？我一日只吃两餐，很少饮酒。至于那些奴隶，全都是被人贩卖来的，咸城只是提供人市，父亲仁慈，很少将人贬为奴隶。”

他言词中对自己的父亲很是推崇，马儿见他有些生气，也就好多说什么，哄白念乔回车厢里坐好，外面风大会冻到他。

白念乔摇头：“我偏不。”趴在马儿的肩膀上，看着他赶车。

车厢宽大，跟着来的两三个侍卫都跟在后面，因此看不到白念乔和马儿间暧昧的姿势。白念乔温热的呼吸落在马儿耳畔，半个身体都趴在他身上，这些全都在扰乱马儿的心神。

马车又驶过几条街道，道路上渐渐出现了稀稀落落的行人，要么挑着担子，要么背着包袱，要么牵着简单的牲口，也有像白念乔这样坐车的，但是很少。

百姓们听到动静，默契地往旁边让了让，把中间最好的路给马车行走，还时不时用惊奇地目光看着白念乔和马儿，但还没等他们看清，马车就飞快地跑走了，只能看到身后跟着的侍卫们的背影。

白念乔美滋滋：“他们都很尊敬我这个少城主，一见到我的马车就主动让路呢。”

马儿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觉得这样的白念乔实在是天真可爱，却还是告诉他，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