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敛灯匆匆回了行云苑，恰遇上要出门的商复惊。

“师尊，”叶敛灯上前两步，没话找话道，“这是要去哪里。”

商复惊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宗主回来了，有要事召集长老商议。”

叶敛灯又忙追了两步，“那师尊几时回来，剑法上我有些参不透的地方……”

“不知。”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砸的叶敛灯瞬间心慌，他眼前一瞬闪过昨夜的狂风骤雨，动作一顿，又勉力跟了上去，“那我等着师尊。”

商复惊终于站定，又轻叹了口气，与叶敛灯对视，见他泛着红的眼尾，终究还是不忍，“我回来时便不知是几时了，你不必等我。”

叶敛灯低了低头，应了一声是。

“敛灯，”商复惊伸手，将叶敛灯散下的碎发理了理，带着些许凉意的指尖一触即离，“你剑法参悟向来是快的，为师信你能参透。”

叶敛灯眼睫颤了颤，紧接着捏紧手心，稍往旁撤，给商复惊让了路。

余光中，商复惊雪白的鞋转了方向，又逐渐在视野中消失，叶敛灯才终于抬起了头，带着些许水意的眼睫一眨，黑沉沉的眸子便显现，映不出半分光亮。

他顺了顺鬓间的发，目送着商复惊远去，又独自站了片刻，兀自练起了剑法。

第二轮大比十分正式，绝不是轻描淡写能获胜的，单看许下挑战之约的便有曲夺原、董天，元婴阶来者皆是各宗翘楚，本以为有不少硬仗要打，大比前便有多少时间就抓住多少时间，最起码也得把卷轴剑法参透，因此前些时日叶敛灯心法灵识之基便赶着筑牢，剑法他向来领悟得快，即便如此也有些太快太浮了。

毕竟这次修习的卷轴与往日不可同阶而较，不仅是他元婴后修习的第一式，更是当之无愧的杀招，开元一剑可排山倒海，越阶制敌。

如此便更需要反复磨砺。

风似是转了个弯似的，间或送来纷纷竹叶，皆无法近身，甚至细看可见其于剑端化为齑粉，随后纷纷扬扬的消散。

在未动用灵力的情况下单靠丝丝缕缕风力将叶片四散八方，进而化为漫天利刃，此为浮生万刃。紧接着是防不胜防、破坏力强劲又带些风雅意味的一招，万刃归一。

而现在，携天之力，使杀伐之能共情万物、拦截八方，则为——一刃开元。

—

“宗主！”

岁流晟噔噔两步上了台阶，见鱼元轻轻飘飘一抬手，关闭了许久的议事堂便乖顺的打开门来，莹莹光晕散开，那是鱼元轻每次离宗时都要设下的驱尘阵法。

“何时回来的？”

“不久前。”

“发生何事了？”岁流晟问着，撇了眼远处跟着的人，压低了声音，“皇室余孽又造反了？还是穷流妖邪又重现了？”

鱼元轻一哂，“倒也可能存在些许关联。”

岁流晟立刻紧张起来，“这次来的及吗？”

当初岁家和穷流山城之事发生的都太突然了，毫无预兆，地方驻扎仙士又较少，通报都来不及就被收了命，这才失了抵御防护的机会。

“来不及。”鱼元轻摇了摇头，登上了绵延至主位的台阶。

“为何？还未曾听闻什么风声啊？”岁流晟又跟了两步，被鱼元轻一睨，连忙向后退了。

不久后宗内长老都来齐了，似有若无的目光扫在曲夺原身上，令他如坐针毡。

“你来说吧。”

鱼元轻轻描淡写的开了口，手间折扇一收一合，那稀碎声响在格外静的大殿内十分突出，令人压力骤增。

“蕴灵派沦陷，疑似域州而为……”

曲夺原话一出口，便吸引了商复惊十成十的注意力。

这些时日他一直暗中探查叶敛灯身上的情蛊从何而来，又作用于何处。甚至于已经做了最坏的考虑——倘若叶敛灯不是第一个中了蛊虫的呢。

加之弟子大比百家仙门集聚、穷流山阵法的动荡，以及两年前宫家因蛊而灭门，总像是在昭示着什么危险的情况。

因此第二轮大比才匆匆加了个灭蛊大法的修习考验。

果然不出所料，确有事故发生了，纵然不是在苍崖宗内，也让人十分忧心。

商复惊静静听完曲夺原的陈述，与岁流晟对上目光，这才开了口，“他所言不错，域州确实不仅针对了蕴灵派。敛灯前不久也中蛊了。”

柳枝目光一凛，冷声道，“何时的事？”

“元婴雷劫之时。”

“中的什么蛊，现今有无大碍？为何不来春空苑让我再诊断一番？”

商复惊一一作答，“敛灯中的情蛊，并无大碍，弟子大比之际宗内事物繁多，柳师妹身担要职需尽心筹备，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我便自己处理了。”

“宗内弟子的安危也是我的职责所在。”柳枝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你可知情蛊生根，即使蛊虫死了，根还扎在他身上？”

情蛊生根，纵使蛊虫已离体，根却仍会对人造成影响，尤其在见到心仪之人时格外不受控，倘若饮酒，酒后个人意识降低，便更难自控，不知便会做出什么来。

“我知。但敛灯长到现在，我从未见过他有什么心仪之人……”商复惊说到此处诡异的沉默了一瞬，“……总之并无大碍。”

“你这是对他和旁人的不负责！”柳枝呛声道。

“哎呀师妹，”岁流晟连忙打圆场，“这是我出的主意，我与师兄想暗中探查此事原委，便先瞒着了，免得打草惊蛇……”

“那探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场面一时有些静。

“……没有。”许久后岁流晟悻悻然来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言语。

柳枝气的两眼一黑。

鱼元轻带着笑看足了戏，这才摇摇折扇开了口，“柳枝，他们能思虑到此处已是不容易了，多担待些。”

柳枝便只得叹口气应了声是。

“曲公子，让你看笑话了。”鱼元轻轻飘飘的目光又移到了曲夺原身上。

曲夺原这才回神，连忙应了声不敢，经这么一打岔，倒也不十分紧张了。

不久后，鱼元轻趁着众仙家还未完全离开，宣布了蕴灵派遇袭之事，许诺暂时收留蕴灵派弟子，并号召仙家百门修习抵御巫蛊邪术的功法，且需时刻警惕防止门内之人中巫蛊之术。

于是次日叶敛灯一入映日堂，遇到的反而不是苍崖宗内的弟子，而是曲夺原。

二人遥遥见礼后叶敛灯才开口，“今日习阵、符，曲公子可带够了一应物品？”

“昨日安安已带我备好了，”曲夺原笑了笑，“日后还要时常相见，便也无需客气，叫我曲夺原便是。”

叶敛灯闻言心下稍有诧异，暗忖怎的不过一日，曲夺原便与岁安安如此相熟了，不过他面上不显，应承道，“自然。”

不多时堂内人满，嘈杂人声不息，弟子们略有些兴奋的讨论着大比之事，间或有人小心向后看一眼，打探到，“那便是蕴灵派弟子？”

“那是曲夺原，他在令州可是十分有名，听说修为也是很了不得……”

“他母亲可是禇枫！那修为肯定不差！”

“……唉！叶师弟，你和他打过，他枪使得如何？”

“我同他没过几招。”叶敛灯将卷轴白纸以及鲜红的朱砂取出放好，淡淡道，“这事你们师姐更清楚些。”

“唔，说起来，师姐怎的还不来。”

话音刚落，映日堂第一道钟声敲响，提醒诸位弟子大课即将开始。

一旁凑热闹的弟子这才意犹未尽的回身，心不在焉的抬头一看，尽皆慌张低下头来，又手忙脚乱的将朱砂等一应物品从储物空间取出。

映日堂第二道钟声敲响，岁安安这才迈着漫不经心的步伐进了堂内，嘴上却始终不停，“……你到底叫什么呀，倒是同我说说，往后我们可是要在一个屋檐下讨生活的，早些熟悉一番岂不正好？”

叶敛灯清了清嗓子。

“谁要同你一个屋檐下讨生活！”甜丝丝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正是那蕴灵派另一位习得如影随形的弟子。

林均城闻声偷偷摸摸的回过了头，着急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哎呀妹妹你实在有所不知，你与曲夺原都是蕴灵派长老的亲传弟子，是要同我们待遇一样的 ，凑巧的是，整个苍崖宗就我兄长的无水苑人少房多，那你们住的地方自然——”

“岁安安。”

岁安安浑身一僵，终于不再缠着身侧水灵灵嫩生生的小姑娘，头也不抬的调转方向便回了位上。

恰在此时第三道钟声落下，大课正式开始，众弟子齐齐起身长揖一礼，“虔请诲安。”

商复惊颔首应下，等人都坐好才开口，“今日修习聚灵阵。敛灯，你来讲，为何此阵自开创至今，皆鲜少为人所用。”

叶敛灯起身揖礼后方回复道，“其一，聚灵阵纹路走势较为繁复，难以熟练运用掌握；其二，聚灵阵所需灵力浩荡无边，且因所聚之灵不同而需求不同，难以满足；其三，执念不可深，生死不可求，强行改命有损自身命数。”

商复惊点了点头，抬手向前，层层灵力剥离成丝，于空中渐渐勾勒出精妙绝伦的阵□□廓。

“安安，依据其中任意一点详细讲述。”

岁安安鹌鹑当了半晌还是被点了名，眼见着是躲不过去了，只得起身做揖，“第二点，聚灵阵只能由一人完成，一人灵力终究有限，难以支撑过于庞大繁复的阵法，强撑之下难免损伤筋脉修为乃至性命。且所聚之灵需求不一，或有可能以灭杀他人他物为需，此为邪路，不可行。”

“很好。”

商复惊掌中阵法终于成型，晴山蓝甚为飘渺仙气，加之繁复纹路，玄妙之感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