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数日天晴暖阳的好时光,天气逐渐变幻,天幕沉沉无星无月,随着一阵惊雷响起,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了起来。
透过红木轩窗观雨,连瑜突然有感而发,开始抒情:“这雨下得真欢,像极了依萍找她爹要钱挨打的那天。”
喜公公迷惑:“这依萍是哪个宫的宫女?奴才怎么没听说过?”
“陛下若是怜惜她,不如奴才来安排,把她调到您身边伺候?”
连瑜神色惊奇地瞥了他一眼:“别闹,她又不在这个世上,你能找到才怪。”
喜公公听了表情一滞,不敢再开口了。唉,没想到斯人已逝,可惜这位依萍姑娘没有伺候天子的福分啊。
虽说春雨润农田,但对有些事物就不友好了。
次日连瑜批奏折就批到一本礼部上奏的折子,提起昨夜下雨导致贡院的号舍坍塌三间,眼下春闱将近,需要户部拨钱尽快修葺。
连瑜提笔写了个“准”字。
奏折批完,他伸了个懒腰,做了个伸展运动,看离开饭时间还早,准备去看看这大昭最重要的考试场地。
带着喜公公和几个宫人,连瑜跨进了贡院。
只见贡院里密密麻麻的号舍规则的排列成行。据随行的官员介绍,每间号舍宽三尺,深四尺,后墙高八尺,前檐约高六尺。直白点说,还没现代厕所空间大呢。
小也就算了,关键还破破烂烂。
连瑜臣背着手在四尺宽的巷子里穿行,发现很多号舍中既当桌椅又当床的两块号板都被虫蛀得不成样子,因未经常晾晒,大多号板背面都已霉变。
不提号板,就说他刚弯腰进最深处一个号舍,一抬头,好家伙,这屋顶还漏光呢。这要是哪个倒霉蛋进了这屋子,又碰巧遇见了雨水天气,可真是倒霉蛋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呆了一个多时辰出来,乍一沐浴日光,连瑜难耐地打了个喷嚏。
喜公公一瞧,神色紧张道:“陛下在阴凉屋子待了这一会儿子,怕是要着凉,可要宣太医诊断一番?”
“宣什么太医?朕没事。”连瑜对着喜公公念叨道,“朕在号舍里不过小半天已感到阴冷,更遑论要住好几日的学子呢?”
第二日朝堂上,连瑜便下令户部拨款,着工部派人修葺贡院全部号舍,并更换所有号板。
工部严尚书倒是痛快地答应了。
户部李尚书老脸一揪刚要唧唧歪歪,就被连瑜一句话堵了回去。
“李尚书,因连坤一案国库可进账不少,你可别跟朕哭穷!”
李尚书只得苦笑一声应下了拨款一事。他只得安慰自己,还好修整号舍出个几百两银子就差不多,不用花大价钱。
连瑜以为搞定了户部和工部,此事就那么过去了,没想到有几个官员跳了出来。
嘴里絮絮叨叨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说是玉不琢不成器,不必翻修号舍,大家从前科举也是这么过来的。
连瑜仔细认了认,发现这几个都是寒门子弟正统科举出身,不由无语。
不是,自己淋过雨,就要把别人的伞撕掉么?
他未理会这些人,直接宣布退朝。
散朝后连瑜又去了国子监查访教学情况。
还未行至国子监门前,一个白胡子老头带着一众人迎了上来。
此人正是国子监祭酒,其身后紧随的两人则是杨、汤二位司业。
连瑜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表示要看一看国子监学子们的课业。
国子监祭酒闻言,忙道:“前日刚举行了一场旬考,陛下跟随二位司业去看一看学生们的答卷。”
随后他小声给杨司业和汤司业下令:“你们二人带陛下去书苑,记住,不管陛下看不看得懂,,你们都要把优等文章挑拣出来。”
到了书苑,连瑜先看起杨司业呈递的文章。
通篇纯正古言,他费劲地翻译完大加赞赏:“这是谁的文章?思路清晰言之凿凿,所提的计策颇有可行性!不错!”
“回陛下,是宣武将军府楚学文的文章。”杨司业答道。
连瑜挑眉略微诧异,楚成文那小子看着不着调的模样,没想到才识还挺高。
他夸奖道:“好好好,朕需要的就是这种能为朝廷办实事的人才!”
一旁汤司业见死对头杨司业出了风头有些急了,等陛下看完,他持着一沓答卷上前,殷切道:“陛下,这是微臣教授的学生们所答出的文章。”
见圣上拿起最上面的文章,他忙道:“陛下,这是微臣选出的上等文章。”
乍一瞧字迹倒是端正,连瑜接过来一看,通篇词汇堆砌,费劲力气翻译出来,他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这写得啥玩意儿?除了彩虹屁就是狗屁。
问你怎么加强边防抵抗外族来犯,他答要送公主送银两送粮食安抚外族一彰君恩。
连瑜:“……”感觉浪费了一盏茶时间的生命。
将文章呈上的汤司业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脸色,还在那闭着眼吹:“此学子辞藻华丽,善于用典,如此年轻便有这般深厚的文学造诣,实属难得,想必日后定成大器。”
“???”
连瑜以为自己眼花,又读了一遍。
不是,就这还成大器?
他开始怀疑这汤司业在自己那场科举考试买通了考官浑水摸鱼进来,又或者…是这学子的身份……
“你手上还有这学子其他文章吗?”
汤司业还真随身携带着,他连忙将文章呈上。
连瑜一翻,粗略一看遣词造句,一大篇花团锦簇。可仔细研读实际内容,只能用一句话概括:“言武备则赤手空拳,言文事则陈词俗调。”
连瑜:“朕问你,这是谁的文章?”
“是萧首辅家二公子萧远宁的文章。”
连瑜:“……”那个萧白茶?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原因呢。
他登时火冒三丈,一把将文章扔到了汤司业的身上:“你仔细瞧瞧,确定这篇文章能评为上等?”
没眼色的汤司业终于发现了不对,他白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颤着声请罪:“陛下,这这……微臣知罪!”
连瑜绷着脸让喜公公将正在上课的萧远宁宣了进来。
身穿浅蓝学子服的萧远宁茫然地进来,刚行完礼就听圣上问:“看你旬考试题,来日你为官,若是北狄打进来,你就献策送公主和亲抚慰北狄?”
萧远宁一怔,没觉得自己答的有什么问题,他忙引经据典说明和亲便是战争损失最小的法子。
一个公主一笔钱财就能换来和平,为什么还要打仗呢?
听他说得冠冕堂皇,连瑜简直要气笑了:“既然你如此深明大义,届时朕把你送过去和亲,以求边疆太平如何?”
“噗通”一声,萧远宁吓得跪在了地上。
萧远宁身后的汤司业早已是两股战战。
他将萧远宁的文章呈上,本是想着萧远宁毕竟是天子正儿八经的小舅子,天子阅后必定会加以赞赏,进而记着他这个先生授业的功劳。
顶头上司祭酒大人已然过了花甲之年,没几年就要致仕,他作为司业自然有更进一步的野心。
没想到天子对萧远宁根本看不上眼。
汤司业攥紧掌心,这回是他失算了。
训斥完萧远宁,罚了他百遍《礼记》抄写,连瑜又去国子监课堂转了转,被讲课的先生请到了台上发言。
看着台下这些栋梁,他绞尽脑汁憋出几句文绉绉的话勉励了几句。
得到了天子的勉励之语,在座的学子们激动得面红脖子粗,恨不能马上考个状元榜眼,为大昭抛头颅洒热血!
待要离开时,萧远宁倏然踉跄着跑了出来,他努力扯出一丝微笑道:
“学生一定谨记陛下方才的教诲,改正错误。”
连瑜等着他的下文。
“学生自知在陛下心中,学生不如大哥文武双全,但是——”他停顿了下。
连瑜:“?”
萧远宁红着脸鼓起勇气接着说道:
“学生的大哥生性淡漠不苟言笑,想必平日里也不解风情,不像我性子温柔小意,只会心疼陛下。陛下您不如抬眼看看我?”
连瑜明白了,他看着萧远宁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颇觉不可思议。
萧白茶也是男同?大昭男同那么多吗?
“你想进朕的后宫?”
“学生想侍奉陛下。”
萧远宁有这个心思很久了,一方面他确实对女子没什么兴趣,另一方面……科举做官做得再大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捧着萧无咎?萧无咎都可以那为什么他不可以?
连瑜惊疑:“就算你进宫,萧无咎还是皇后,你得日日给他行执妾礼,这你也愿意?”
萧远宁羞涩低头:“兄长为尊,学生自然愿意。”
哼,等他进了宫,萧无咎能做多久皇后还不一定呢。
“可朕不愿意。”
虽然两人的身高差不多,但连瑜还是尽力踮起脚俯视萧远宁,眼神从上到下慢慢扫视了一下,重点在下头停留几秒。
“呵呵”,连瑜嘴里轻飘飘吐出几个字:“cheap man。”
“???”
哪怕听不懂,萧远宁也通过表情,看清了皇帝看不上他的意思,他羞愤欲死,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圣上离开。
回程马车上,连瑜吃着豆糕吐槽:“还肖想朕的龙躯,哼!朕看这个萧远宁是癞蛤蟆沾点水,真以为自己是海王啊!也不知道就这文章水平,是怎么进的国子监?”
喜公公道:“陛下有所不知,本朝四品以上的京城官员会有一个国子监入学的名额,俗称“荫监”,萧二公子便是荫监生,萧二公子在国子监学习,考了两次乡试才勉强中了个“孙山”。”
他惋惜道:“可惜了皇后殿下,按理来说这个名额本该是皇后殿下的,但萧首辅让皇后殿下放弃了名额。”
萧无咎这可怜见儿的娃。
连瑜想了想,家世显赫,爹不疼娘不在,文韬武略无不精通,妥妥的美强惨设定啊。
可惜这不是救赎文,他又不是温暖人心小太阳。
不过虽然他不是太阳,但他可以做春天里的烤板栗。
嗯?哪来的板栗?
“停车!”连瑜鼻子动了动,闻着烤红薯的香气,“唰”的一下掀开车帘,“这外头是板栗的香味吗?这季节也有板栗?”
喜公公一听,伸出脑袋使劲嗅了嗅,肯定道:
“陛下,确实是烤栗子。这栗子应该是从外地运来的,奴才听说有些地方气候不同,可以反季节种植蔬果。”
“小喜子,去给朕买两斤烤板栗,要分成两个纸袋。”
进养心殿前,连瑜拿了一袋递给喜公公。
?陛下这是特意给他买的?
喜公公先是一愣,后是一喜,热泪刚要盈眶,就听见陛下的声音:
“这一袋拿给皇后。”
“……是,陛下。”
喜公公感动的泪水瞬间憋回去了,他耷拉着脸拿着这袋栗子去了坤宁宫。
萧无咎错愕地看着纸袋里的烤板栗:“这是陛下让你拿来的?”
“回皇后殿下的话,陛下亲口吩咐奴才的。”
喜公公嘴角干巴巴扯出一抹弧度:“陛下在外特意给您买的呢,旁的人一颗都没有呢,陛下如此看重您,殿下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萧无咎:“……”
这小太监是受了小皇帝的气不成?
阴阳怪气了一句,喜公公虽然仍是有些郁闷,想到萧二公子的事儿,还是将其告知了皇后。
听到萧远宁要自荐枕席的萧无咎:“……”
怎么什么都要来和他抢?萧家人果真阴魂不散!
心绪莫名不平的萧无咎将洛川叫了进来,让他把萧远宁课业被圣上责罚一事宣扬到萧岭那边。
事实上萧无咎委实多此一举,萧远宁仗着自个儿的首辅爹在国子监横行霸道,因嫉妒心重更是孤立霸凌了许多才华出众的同窗,这回萧远宁被陛下斥责,几个苦萧远宁久矣的学子联合将此事添油加醋嚷嚷了出去。
当天夜里萧岭就知道这事,深感面上无光,让仆从架着萧远宁到了祠堂,在祖宗牌位前宣了家法,几十藤条下去,揍得萧远宁哭爹喊娘的。
“废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