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和睦相处的场景令方兆南等人瞠目结舌，心中对梅绛雪涌起一丝微妙的不满。
余罂花道：“梅绛雪，你本性纯良，为何甘愿助纣为虐？”
梅绛雪并未回首，话语如风，穿透夜色：“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一身武学皆源于她。你们名门正派，岂非素来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亦如此。”
余罂花内心深处惋惜梅绛雪误入歧途，言语间满载恨铁不成钢之气：“知恩图报固然没错，但须辨别对象。若施恩者为恶，报恩便是错付！”
“报恩有错对之分么？”梅绛雪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尔等视魔为无情，可正派所标榜的仁义，又有几分真诚？”
“试问，若你是她，难道任人欺凌，才谓之善良？”梅绛雪犀利反问，“你口中的正义、公理，助你们自身，却将我师父推向深渊。”
一席话犹如利剑，刺得余罂花面色瞬息变换，但仍强作镇定：“化解仇恨，非以冤冤相报，而在宽容谅解。”
此言一出，连她自己都心生质疑。
毕竟，她煞费苦心引聂小凤至此假血池，何尝不是欲偿十六年不见天日之恨？
“倘若时光回朔，惨遭名门正派屠戮的是你而非我师父，你将如何处之？”梅绛雪转而望向陈玄霜，目光如箭，“若当日哀牢山，师伯未能幸免于难，你能否因谅解而放下仇恨？”
陈玄霜同样陷入沉默，心中答案已然清晰——不能。
她们皆会选择与聂小凤相同的道路——血海深仇，誓不两立。
“未历他人苦，莫谈他人善。”梅绛雪瞥见两人沉默，冷笑更甚，“事不关己便袖手旁观者，与助纣为虐之人罪行无异。”
聂小凤凤眸燃烧着仇恨的烈焰：“没错！我要让他们所有人，品尝被欺辱、被践踏的痛楚！伤我之人，冷眼旁观者，无一无辜！”
愤怒之声振聋发聩，假血池中弥漫着刻骨的恨意。
“正派弟子心术不正，亦可沦为邪徒；邪派弟子一心向善，亦可成谦谦君子。”梅绛雪目光如冰，冷冽扫视众人，“正邪之别在其行为，而非再其门派，所以你们有何资格，居高临下地评判我师父？无非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成王败寇，皆由己定，无人可责。”
此刻，梅绛雪心中百感交集。今世，她守护的是师父，而非名门正派。
她感知到背后投来的目光，交织着欣喜与感动。
正邪之间的界线，何其模糊。
世人多择正，因其赋予尊崇的地位与世人的膜拜，自古以来便令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而邪，始终被视为世间的恶，只因邪派行事随心所欲，忠于本真，却被视为邪魔外道。
其实，邪派往往比正派更为坦荡磊落，面对爱憎之人，无需伪装，欲杀则杀，欲言则言。
反观所谓正派，却在暗中行苟且之事，以正派之名，行邪佞之实，与邪派又有何异？
“你们口口声声期盼我师父改邪归正，实则是深知即便联手，亦非我师父敌手，故企图以劝诫为幌，只为保全性命。”梅绛雪眼神中满溢轻蔑与嘲讽，此刻与聂小凤神态如出一辙，“若我师父真能回头，纵然你们不杀她，也必废其武功，将她囚禁哀牢山，这跟杀了她有何分别？”
梅绛雪轻轻抬眸，笑声清冷，其中蕴含无尽的鄙夷：“届时，你们既除了异己，又赚得美名，算盘打得真响。”
陈天相与余罂花面色微红，未曾料想梅绛雪已洞悉他们心底的算计。
感觉到爱徒的气息有些紊乱，聂小凤虽然为爱徒维护自己而感到开心，可她还是在意她的情绪：“绛雪，这种人不值得你生气，你不要再生气了。”说着她望向余罂花，眼神凌厉，“识相点就快告诉我出口在哪儿，否则我就杀了你！”
余罂花本被梅绛雪说的哑口无言，只因她与这圣姑毫无仇恨，可她与聂小凤的仇已经积攒了十六年，与她说话自然多了一份底气：“我不是说了吗？出口已经被巨石封死了，你我今日就在这里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聂小凤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声诡异可怖，“你大错特错！死的人永远只会是你们这群伪君子，不会是我聂小凤！”
聂小凤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在来到假血池之前，为防有诈带上了凤血剑，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我劝你最好乖乖说出来，否则我的凤血剑可不长眼睛，伤到了你好不容易恢复的脸就糟糕了。”聂小凤脸上的笑容越发邪魅，凤眸微微眯起，“我猜你应该早也不想变成那副丑样子，因为这一次你再也无法恢复如初，要知道凤血剑造成的伤口极难愈合，就算侥幸愈合了，也会留下一生的伤疤。”
余罂花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的触感，完全不似十六年来的粗糙丑陋，她至今都还不相信她恢复了曾经的花容月貌。
即便她如今不再是当年青春正茂的少女，可世上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
可是只要能杀了聂小凤，自己的容貌毁了又怎样？
余罂花抬头道：“只要能杀了你，我的容貌毁了又何妨，天相是绝对不会嫌弃我的。”
聂小凤看穿了她的逞强，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世上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你也不想想你当初容貌被毁的时候，你可是宁死不承认自己就是余罂花，也不肯跟天相相认，现在你告诉我你不在乎容貌？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梅绛雪冷然道：“师父何必跟他们浪费口舌，绛雪来时发现一个暗道，我们从哪里出去便是。”说着不再看向余罂花苍白的脸色，握住了聂小凤的手，“就由绛雪为师父引路吧。”
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温度，聂小凤微微一愣，看着爱徒的背影，没有甩开。
记忆中绛雪对她虽说依赖，可她从未逾越过身为弟子的本分，从未做出任何不敬她的举动，可她心中还是时常感觉到落寞。
她对绛雪的感情早已超过师徒，只要是绛雪，她并不讨厌她的触碰。
可绛雪始终只将她当做师父，唯一一次亲近她，还是在她闭关之前，绛雪从梦魇中醒来的时候。
绛雪哭得厉害，那是她第一次抱自己，也是唯一一次。
后来，绛雪再也没有亲近过她了。
有时候想想，她还真的怀念绛雪小的时候。
至少那时，绛雪可以毫无顾虑地亲近她。
离开了假血池，梅绛雪转身担忧道：“师父的内力可恢复了？”
聂小凤凝视着她，微笑着抬手道：“不如绛雪为师父把把脉？”
冷眸落在紧紧握住的双手，梅绛雪像是触电一样收手，后退一步，脸颊因为慌乱染上一抹红色：“绛雪……绛雪只是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冒犯师父……”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声，直接跪了下来，“还请师父恕罪！绛雪愿意受罚！”
看着慌乱不已的徒儿，聂小凤并没有动怒，反而宠溺笑道：“师父何曾说过要怪你？”上前扶起了她，屈指轻轻打了一下她的头，“难得看你露出情绪，师父很开心。”
梅绛雪道：“师父惯会取笑绛雪。”
聂小凤笑了笑，凤眸扫视着四周，却只看见自己的马，不由看向梅绛雪。
“绛雪......听闻师父前往假血池，一时情急便没有骑马。”说完，梅绛雪立刻说道，“师父可先行回到冥岳，绛雪随后就到。”
聂小凤摇头笑道：“绛雪跟师父同乘一匹马即可，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这怎么可以……”梅绛雪拒绝着，却被聂小凤不由分说地拉上马去，难得与娘亲靠的这样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她不由红了脸颊，“师父！”
怀中的爱徒抗拒着，聂小凤立刻收紧双臂，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调侃道：“乖一点，你若掉了下去，师父可不会救你。”
用玩笑的语气说着恐吓她的话，梅绛雪没有再动，不是害怕聂小凤，而是看到了从假血池出来的陈玄霜。
陈玄霜看到依偎在一起的师徒二人，惊愣地站在原地。
梅绛雪移开视线，淡然道：“师父，我们走吧。”
临走前，聂小凤看了一眼陈玄霜所在的方向，眼神中的温和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仿佛陈玄霜只是茫茫苍生中的其中一个，轻的如同尘埃，并不是她的女儿。
聂小凤不再看向陈玄霜，对着怀中的爱徒柔声道：“我们走。”
正邪殊途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一点永远也无可改变。
就如同已经被陈天相灌输了名门正派思想的陈玄霜已经不配成为她聂小凤的女儿。
而她今后所该珍惜的应该是怀中的这个少女，她疼爱了十年的徒弟，也是这世上唯一懂她，维护她的人。
策马扬鞭，师徒二人消失在夕阳之中，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正邪之别在其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