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过了百日，在我的勤奋坚持下，终于提前修习完了前九品。
一天午膳时，府上的仙侍闲谈间提起，月老门前的清露池里有条修炼了近千年的鲤鱼，再过不久便要得道化形了。
仔细想想，老树他们修炼的时日也不算短，还受了恩公赐下的梵香相助，却依旧未能修得人形。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那条鲤鱼马上就要修成人形了，我断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说不定还能逮到机会帮老树他们问上一问。
……
清露池就坐落在月老府门前的不远处，四周柳色新绿，百尺垂须轻抚银池，软絮柔丝随风飘舞。池中绿影摇滟，荷香暗送，点点金光在水中游曳，时不时溅起灵动的水珠，传来鱼儿嬉戏玩闹的声音。
我漫步其间，呼吸着沁人心脾的荷香，竟快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这池子里有这么多条鱼，到底哪一条才是你呢？”走到池边，我瞧见一群鱼儿在浅水中嬉闹，却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正在失望之际，忽然瞥见池塘的角落里有一抹金光，像是故意躲藏在荷叶深处，隐约可见金边红鳞的光辉。
“果然是你！”我悄悄靠近，蹲在池边，压低声音说道，“小鲤啊，本仙看你周身灵气，修为深厚，前途不可限量。不如你现在变个人形出来给本仙瞧瞧，本仙也好为你指点一二，助你精进修为。”
……池水一片平静，毫无回应。
利诱不管用，莫非还得威逼一番？可我尚未修习术法，手头亦无兵器，此招恐怕是行不通……但就在这时，我心生一计，装作正经模样，故作威严道：“罢了，本仙原想好好与你说道，但你这条小鲤鱼不懂得敬畏，那便休怪本仙手下无情。若再不现身，本仙便用此法宝将你灵力尽数收走！”
说罢，我将乾坤袋高高举起，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袋口。
不料话音未落，池水中竟掀起一阵银浪，荷叶翻涌，似有什么东西冲出了池面，溅了我一脸的水花。未等我反应过来，只见一名浑身锦光耀目的男子跪在地上，向我行了叩拜之礼，口中连连求饶：“仙上饶命，仙上饶命！”
“咳咳……额，本仙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你既然肯现身，本仙便不计较先前的无礼之举。起来吧。”我拢手咳嗽了两声，顺便给自己撑了撑底气。
他抬起头，面颊上竟浮起两片红晕，嗫嚅道：“多谢仙上宽恕，方才并非在下不敬，只是……在下离真正修成人形尚有一段时日，如今形貌未全，怕污了仙上眼目。”
我这才看到他颈项以下的部位，原来那耀人的锦色并非来自衣袍，而是他肌肤上的鳞片。
“这样啊，无妨无妨，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我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不就是还剩几个鳞片嘛，不妨碍我讨教修行之道。
他听我说得轻描淡写，神色稍稍缓和了些，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了身。只是双手无所适从地遮在双腿前，整个人扭扭捏捏，显得极为尴尬。
我仔细观察着他紧实的肉身，身型矫健又俊朗，还有那些闪着金色光泽的鳞片，简直是巧夺天工，实在是太精美了。只是可惜了，唯独有一物甚是突兀。
我指着他双腿之间那块皱巴巴的东西说道：“小鲤啊，修行不易，但也切莫偷省工序。你连那些精美的鱼鳞都能割舍，却唯独疏忽了腹下的那块赘肉。”
他的脸颊顿时翻得更红了，即刻转过了身去。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以你的能力，不要几日便能彻底褪掉那块赘肉……”
“仙，仙上……这并非赘肉，而是男子的，男子的私密之处……”
“私密之处？”我眉头一皱，心中多了几分好奇，怎么又遇到新东西了？
“就像花鸟鱼兽的雌雄有别，人的肉身亦分为两类，一雌一雄。只不过，世人将其称作男女。”
这我倒有些印象。记得化作人身的那一日，恩公也同我提过几句，只是并未细说。
“这我知道，男女肉身不同嘛。”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单从外观来看，男子腹下多出一物，胸脯平坦；女子则无那物，胸脯却有起伏……”
“哦？”我拖着长音，眸光闪了闪，“听着倒是新奇得紧。不知男子与女子多出来的这些物件，究竟有何用途？”
小鲤眼神飘忽，脸上的鳞片仿佛因羞涩而泛起了金光。他喉头微动，却迟迟未答。我瞧着他这般模样，不禁心生逗弄之意。
“你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了？本仙求知若渴，还是头一回听闻这些事，你且细细说来。”
他眼珠一转，突然“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仙上恕罪！小鲤斗胆有一事相求，还望仙上成全！”
“求我成全？”我愣了愣，蹲下身来打量着他，“先说来听听。”
他长叹一声，语气中透着几分惆怅：“小鲤原居于东海边上的一池浅水塘，九百八十一年前的一个深夜，我见夜空中似有飞星划过，于是便约了心仪的女子小珊瑚一同到水面赏夜色……可谁知那飞星竟是天界的一名星君，下凡至东海龙宫访友。我身上的金光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便顺道向龙宫将我讨了去，自那一日，我便到了天界，这一呆便是九百多年。”
没想到小鲤身上竟还有这样的故事，我安慰他道：“你不日便要修炼成形，马上就可以回家见你的小珊瑚去了。”
谁料他脸上的忧愁丝毫未减，反而愈发浓重：“仙上有所不知……我日日努力修炼，原是盼着早日能回东海，可就在前日，我即将修成人形的消息传开，引得众多仙家前来清露池。月老竟当着众仙子的面说，待我化形后，他便要收我入府为徒。”
“这不是好事吗？”我眨了眨眼，疑惑道，“月老可是天界极有威望的上仙，能得他亲授，可谓一步登天。你到时回东海，岂不光耀门楣？”
“不，仙上！”他摇着头，眼中竟浮起了泪光，“小鲤并不想当什么神仙……我本在东海快活自在，虽是浅水之鱼，却也逍遥无拘。自到天界，日日关在这池中，再无那般自由。而若真的进了月老府，便要日日值守于此，更别提回东海了。”
他的一番话让我一怔，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共鸣。我自到了天界，也过得并不轻松，日日被催促着抄经念佛，修习心法，偶尔也难免生出几分倦怠之意。想到这里，我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同情。
“那你要我成全什么？”
“仙上……”他顿了顿，抬头望着我，目光中满是恳求，“小鲤想请仙上助我脱离天界，将我带出这九重天！”
“呃……”这话可把我难住了。要知道，我的修为尚且不如他，如何能帮他逃离天界？
“我知道这要求太过冒犯……”他低头伏地，声音微颤，“但若仙上愿意，小鲤愿将一半修为赠予仙上。只求仙上能将我带下九重天，待回到凡间，我自会想办法回东海。”
见我仍不支声，小鲤又磕了几个头，哀求道：“只要仙上答应助小鲤逃脱苦海，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哎呀，道友，你怎么就认定我有这能力带你逃出天界呀？”我捏着衣角，心中有些没底，不禁语气也弱了几分。
“仙上有所不知，”他抬头望着我，目光中透着坚定，“方才在池中，我见您腰间别着那枚乾坤袋，便知您定非寻常之辈。如此神器在手，带小鲤离开此地，想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我闻言一愣，低头看向腰间那枚小巧别致的乾坤袋，心头一喜：对啊，我怎把它给忘了？若先将他收进袋中，待我修习完那本《地藏菩萨本愿经》，飞竹便会放我下界寻恩公。届时，再将他从袋中放出，这计策岂不万全？
“咳咳，你猜对了，本仙早有此意……不过嘛，近日尚有些要事未了，需再等……嗯，再等一个月，才能出这天界。”一个月的时间，怎么说也该学完剩下的四品了吧？
“无妨！”小鲤的神情骤然轻松，语气中竟带了几分欢喜，“小鲤既已等了九百多年，也不差这一个月。”
话音未落，他便化回了真身，化作一条金边红鲤在地面上扑腾，鳞光闪烁，耀目非常。
我大惊，急忙问道：“你这是现在就要进我这乾坤袋里？可你还未完全修成人形啊！况且，若是月老发现你不见了，岂不引来麻烦？”
扑腾一声，小鲤又化回人形，面色隐隐透着几分痛苦。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沉声道：“今日若再不走，便来不及了。至于月老府……仙上不必担心。”话音刚落，他忍着剧痛从胸脯上徒手拔下一块鳞片，鲜血便瞬间从伤口处涌出，溅了满地。
“你这是做什么？！”我吓得一缩，不敢看他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那鲜红的血迹在他身体上画出不规则的线条，从胸膛直达鱼腹……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此等场面十分熟悉，仿佛从前也见过他人在我面前鲜血横流，只不过这颜色却又有些不对劲。
小鲤喘了口气，轻声安抚道：“仙上勿忧，此鳞乃小鲤真身的一部分。将它抛入池中，让其代替我‘死去’，便无人怀疑我已逃脱。”
说罢，他抬手将那块鳞片抛入池水中。只见银波一荡，转瞬便有一条死鱼浮出水面，肚皮朝天，静静漂浮着。
“原来如此……”我若有所思，心中暗道：若哪日我想诈死，岂不是掉片花瓣便成了？果然天界学问深奥，今日这一遭倒也不算白来。
小鲤见我沉思，忽又伏地叩首，连连道：“仙上大恩大德，小鲤无以为报，愿将一半修为赠予仙上，以谢救命之恩！”
我急忙摆手：“哎哎，且慢！本仙知修行不易，你这一半修为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他难掩欣喜之意，又朝我拜了几拜，“多谢仙上，多谢仙上！没想到小鲤此生竟有幸遇到如此慈悲大度的神仙，且不知仙上想要什么？”
我略一思索，突然灵机一动，随即语气轻快地说道：“咳，这不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嘛……嗯，你便好好教我这‘男女之事’吧，越详细越好！”
我自觉这话说得没问题，可霎那间，他的脸色却轮现一番红黄蓝绿青蓝紫，随后怯怯地说道：“仙……仙上明鉴，小鲤心有所属，此生非小珊瑚不娶，哪怕她已有归宿，我也断不会轻易……轻易委身于他人！”
听着有些奇怪，但我对他的态度甚是不满，“方才还夸本仙慈悲大度，现在却不愿意与本仙交易，道友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
他眼眶里噙着泪，看上去三魂六魄尽失，“可这以身相许之事……也需得讲究个你情我愿。世人常言，强扭的瓜不甜，若是仙上执意……我也只能以死明志……”
我越听越糊涂，怎么教个东西还扯到了生死？不过作为一朵慈悲大度的小花，我自然会替他着想几分的：许是还没彻底修成人形，鲤鱼脑袋里的水还没排干净。
“什么以身相许，什么甜瓜苦瓜，本仙的意思是，你方才关于男女之事的那番说辞让人耳目一新，本仙虚心若愚，想跟你多学一些，你却在这里嘀嘀咕咕些什么？”
他眼中已然熄灭的蜡炬突然又燃起了光亮，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原，原来仙上说的是男、女之事……小鲤愚钝，仙上有何要求，我定倾其所有……”
“小鲤鱼炖？”
“正是，正是，小鲤愚钝，还望仙上莫要嫌弃……”
“呵呵，我真身乃是朵花，化成人形后平日里也都吃些粗茶淡饭，吃不惯鱼的，你且放心，放心。”
他豁然一笑，“仙上不愧是正人君子，有这句话，我便安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