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话那日宝钗飘乎远去，实在依傍不得掉落图咏外，不及惊呼便已落地，至一旷大天地间。

四面开阔，一望天线边，远是黛山连绵、茵草暧暧、白雾缭绕，近是小流溪溪、携柳扶风、高雀啼啾，好一番辽阔。

四处无人，唯天雀啾啾、流水潺潺、袭风浪浪。

宝钗穿着一身莲青纹金蜜色上袄，下着葱翠连裙，腰系蟠红柳带，挽着漆黑鬓转，斜出一白玉玔坠着一滴青墨玉色珠。朱釉唇红，眉弯翠翠。

且看，孤身立处天地世，山为映张天为衬，好端天情，好端风色。

瞧去，银盆莹面含水杏，一波婉转肌骨釉，臂帛酥袖展丰腴，盈盈浅笑好风色，有心有情着端庄。

宝钗倒是不恼，揣量着太虚大抵来寻，不过费些时日罢，定下精神，眼望四周无人，也算安心。

风侵裙角卷起猎猎，宝钗抬脚循着溪流踱步而去。

依着宝钗缓缓而往，远方一黑点近移。再近了，宝钗看清竟是一花梨明式方桌，上铺一图卷，长约莫四尺，宽一尺不到。

卷上有题识：“我闻居士图于花信楼中。”后钤“柳如是印”白文方印。

宝钗眉眼微挑，不动声色缓步至桌案前，微微俯身斜低着头去看。

卷有山水，景宣有志。月水盈盈柳梢斜，无风无影映桃花，丛前栏过田家去，楼有小船叶桑桑。再说是细柳春花教携应，独有红阑望曲桥，不见人物。

宝钗兴致来了，两手相提将画卷揽执了去。站着也累，四下无榻，便依着桌角相倚就此稍息。

葱指掠掠，莹尖点点。眼光向题文及记看去，不消片刻就自顾笑出了声。

“说来好看，这卷主虽是会画，却也扰扰写意，意画最甚分构留余，何须多物挤在一处，也是看花了眼。远近不论，疏密不分，不添却添，该减又加，主非主，部不部的。”

“不知妹妹高见。”

宝钗一惊，该是自己发笑引人来了。颇为羞恼着微微低头，只盼此人没听到自己方才的批词才好。连忙离了桌角站好，双手依旧捧执着画卷循声望去。

见一妇人浅笑晏晏，若柳扶风、花娇美人、色不寡淡、颜不艳艳，自不远处款款而来，斜风裙舞，好看极了。

气有幽兰，质感爽风，清流朗月莫盖如此。

相对稍远，宝钗浅笑高声应答，“高见不得，甚感有趣罢。”

柳如是待走近了，素手单指画卷，皓齿明目，“只我心细作了，盖作画女子甚少无以学拟，男子画作莫乎气概山拔、恢弘挺势，不妨细致针针，扎扎如眼。我画言意，依画感忆，就按着自己心思作了去。”

“实好。”宝钗恭维，“画托心情，景藏心意，也是如此。”

柳如是却是不依，“前来女者，姿姿画优不少，山水写生却滞，至我如今，怕无旁人先行。”

宝钗好笑，“怎会，古来画优女者众，今时不过长流写意，画生依旧璀璨。”

柳如是听言，眼神止不住怪异。

宝钗一惊，心思细转，再看卷纸质地，似不如自朝常用，再揪枝画笔发，是有前古之拙。连着太虚一记，宝钗很快反应过来，应是换了天地，改了时朝。

当下也是不虚，浅拜柳如是，款款道，“是我浅识，姐姐莫怪，只家中书气重意向，画托写意尤爱，其识画生不觉，也是得罪。”

柳如是倒也作罢，再提此卷，“无妨，既是如此，妹妹也该存了画志，想也是丹青高笔，便无妨评此一言。”

宝钗婉拒，“姐姐莫怪，实是我自幼学画，强要意在笔先，功在长意，也添留势。”

柳如是更喜，“怕甚，如此更好，也交杂论一次，还凭妹妹真心。”

宝钗无奈，只能执卷细细又看。待心思定了，眼尾微扬，莹莹眼笑问柳如是意，“那我便说了？”

柳如是应。“可，且评。”

宝钗将卷放下，还在桌案平好。指尖虚指离卷一寸，侧身示意，待柳如是前至身侧可见，便开始说了。

“墙围不够显，屋高邻不作细，右柳杂杂，左柳分分。虽说写生也是要分境意的，该是大则大，小应小，大可小，小该大，重心分移，中心分倚，相汇一气，横衡一体。”

想着如今地盘，不好言过，也是究考，又言，“不过略笔拙拙，倒是有趣。其风娴笔，勾条熟练，妙有清踪，放意有致。”

宝钗眼波澜过柳如是，见面色如水，大雅依旧，思寻着对方可曾听清了自己看花了眼的评价，试探又言，“既是写生，生在实趣，也是依旧，小桃初初，小舟未泛，很是烟火温韵。”

柳如是欣然点头，直白应下，也不愧宝钗试探，了当问了，“还有呢？”

见柳如是眼邃灿烂，一片清明，宝钗倒也胆大了，“再者细柳飘飘，红阑小曲桥，上有月影暗暗，下有简草蔓蔓，土界不规，实水不泛，也是幽然。”

稍顿，宝钗细细从左看右，望上探下，前进后退品其味。柳如是静站一旁不言，眼水宽容有心。

只听宝钗又道，“不得妙趣横生，也是意存高现，浊画风情，灼话自然，拙趣人生意，着取人心意。”

宝钗绕着桌案围走，抬眼望四周辽阔，“水乡温润，画勾简意，清色雅致豪在，暖胸温意笔琢。”

回看柳如是，宝钗笑意盈盈，“妹妹低见，再端详斟酌，落笔处不失界划，着线时不啄墨汁，取了远近，舍了纷杂，取了主次，实了框现，也自一番大好图样。”

柳如是款拜，“谢妹妹意。”

话落，大风绻卷，物物事事尽被吹得一干二散，只天地同白，无色无音。

待宝钗醒过神来，又换了地界，自己撑着一竹竿，正赶着一小船在流水上泛泛。

四围熟悉得很。暗暗天色月隐云，影蔽依柳灼花开，小楼偎翠依葱绿，红曲阑杆到小桥。

不说此番景象如何，便是畔旁柳梢，无风也斜的笔勒拙拙样，怎不是前头宝钗看到那副画卷呢？

如此倒也解了惑了。原是宝钗刚出了太虚图咏，又飘进了这副拙有其中趣的卷画中。

实在心动，宝钗往船边探了探，水光盈盈倒映，依旧自身样不改，只与旁边这一款款笔墨样的小船相互映衬，显得似两幅图界，却也到底在一处，也是新鲜。

宝钗伸手触了又碰，竟也摸到了实物，只流水潺潺黏稠，感似将手沾了墨。小舟实样与卷画所示无二，便是那弯回曲直也是依旧，条横栏立一条一条的，画里如何实物便如何。

宝钗有心唤柳如是，却发觉天地空旷无人气，四周静静无音，终是不敢。远处依柳伴水楼台被许多枝梢自斜的柳树遮围着看不清方向。

宝钗心一横，撑着小船往那小曲桥划去，至岸边，下了船边绕过一树柳去踏上了桥。

向着前去边走边望。待到桥中，忽大风至。宝钗不慎迷了眼，掏了帕子将擦按去，再睁，只见桥前阁楼挂起灯笼。

窗纸倒映人潮许多，影影绰绰。

正抬头望着，宝钗忽听柳如是喊。

正首打眼一瞧，正是柳如是，正亭亭立在桥对面、阁楼前，提着一亮灯笼，照着眼神晶晶灼灼，见了自己，迫不及待地往前探身，扬着手殷殷呼喊。

“妹妹可算来了，天色欲晚，在外不便多留，还是快些随我入了楼去。今儿且消与我同度，再续前才话意。楼里早已吩咐下去备了佳肴款慰，妹妹可随我一致。”

不等宝钗答，柳如是已走过来挽了臂弯往前走去。

进了小楼，见四面清新雅致，装横高品大气。前有八仙桌，摆好了两副碗筷和各式佳肴。

四处却也不见人，只宝钗与柳如是对酌。

两人也不用按着画作指来评看，只消宝钗心念一动，侧方一窗栏便展开，呈出两人要评点的图处来。

宝钗也是不觉怪异担心，太虚飘幻如斯，何须顾及，左不过卷主邀了自己评点来，人皆爱才，也论高意，宝钗倒也安心与柳如是谈着论者。兴起时也拿了纸墨，将执杆笔画了去，也是尽兴。

言语间两人也是换了姓名，道了生平，聊了胸意，比了丹青，畅了志高，判了意远，倒了苦鸠，扬了高兴。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一回 月堤烟柳小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