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第一次模拟赛，都准备得怎么样？”训练课上，赵而思问。

虞巷和王安两人有些无精打采，随口答道：“还行吧。”

赵而思额外多看了虞巷一眼。

一个多月前，她在群里分享的CHU大神算法题让他大开眼界。

竟然是一套教科书级别的宝藏贴。

他后来了解到，CHU大神的题解系列过去一直是论坛的镇坛之宝，可惜这两年新用户大量涌入，导致帖子质量参差不齐，许多好帖都被埋没了，是以他和张宇辰都不知道。

自那以后，虞巷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具体哪里变了说不清楚，总感觉她变得更加可靠了。

她依然时常在需要练习的时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赵而思注意到，她从未错过任何重要的训练内容，只是表面上显得不太情愿而已。

“这次模拟赛，主要是为了让大家熟悉团队作战中的两种方式。”林建东解释道，“既然是校内训练，我就不做严格限制了，你们可以自由选择。”

全国大学生编程大赛由五个小时的时长和十道题组成，提交答案的次数不受限制，最终得分将根据题目的通过率、完成时间、难度以及算法设计的优劣来计算。

今天是校内模拟，时间只有两个小时，题目也缩减到了五道。

赵而思毫不犹豫地挑选了两道自己有把握的题目，将两道相对简单的题目留给了王安，剩下的一道看起来既耗时又不一定能顺利解决的题目则交给了虞巷。

队里两人都比了“OK”的手势。

大屏幕上黑色的倒计时开始闪烁，赵而思用深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忽然滑过一个念头。疫情期间，林建东组织过几次线上小测，每次都有一个神秘学生稳居第一，解答水平一直保持在顶尖。

说一句A大最强，并不过分。

那个人……

他忍不住低声说，“虞巷，如果没有思路，可以做一下安哥的第二题。我的第四题也可以。”

虞巷很随意地点点头。“哦哦。”

*

卢迪想不到楚元居然真的会陪他来A大，看他妹参加校园歌手赛。

这可是工作日！而且才刚出差回来！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那张淡然的脸，想确认这个人是不是哪里吃错了药。

“不想看的话，我们现在出去？”楚元瞥了他一眼。

“别别别。”卢迪赶紧往台上看了一眼。

他妹卢娜自从他出国那年送机见了楚元一次，就成了楚元的小迷妹。这次请楚元来看这劳什子歌手赛自然也是卢娜逼迫下的成果。

卢娜顺利拿到了冠军，捧着小奖杯和一大捧花束开心地跑了过来。

她请楚元和卢迪跟她的朋友去吃麻辣烫。

卢迪试探性地看了楚元一眼。

“不了，我一会还有事。”楚元示意卢迪跟他走。

走了一会，卢迪察觉出不对，“不是吧，你还没改掉去大学计算机学院砸场子的习惯？”

楚元也有些哑然。

他今天跟张教授和王玉建约好面谈，时间约得比较晚，就先在A大里走走，却不曾想走到了这里。

高大的石柱上爬满绿色的青苔，无论阳光多么炽热，教室里总是充满潮湿的泥土味和清凉的风。

每一年，A省会在A大举办为时半个月的高中生信息学奥林匹克夏令营。营员们住在A大学生宿舍，也在A大信息学院上课和训练。

来找王玉建几次，楚元都刻意地避开了这块回忆最多的地方，如今陡然撞入，就像是一种宿命般的安排。

他对此已经有些习以为常，眼里流出一丝怀念而复杂的笑意，信步向教学楼里走去。

另一头——

“怎么样？”

“我只做出来一题，90％的通过率。”王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解释说他先尝试了比较难的那题，但一开始思路就陷入了误区，耗费了大量时间，导致另一题没来得及完成。

赵而思做出来两题，一题通过率100％，另一题也有70％。

但考虑到时间惩罚，他估计团队的成绩只能排在班里的中游位置。

大屏幕上很快发布了所有队伍的总成绩。

赵而思抬起头，飞快地搜寻。

100％、90％、100％、70％、5％。

加上算法设计分和时间惩罚分，他们竟然排在了第五名。

“我没写的那题虞姐做出来了。”王安解释说。

赵而思噎了一下，看着边上满脸通红的虞巷。

她似乎跟第一次小测的时候一样不太舒服，小巧的鼻头上沁着细小的汗珠，正捧着一杯超大的冰奶茶大口大口地喝。

“还可以。”赵而思评价道，这个成绩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虞巷她完成的那题虽然简单，但设计分拿了满分，显然是系统判定为完美解答。时间惩罚分也在可接受范围内。

最难的那题，虞巷只做出了5％，但赵而思认为这已经是摸到了一点思路的表现。他自己可能能做到50％左右，但肯定会耗费大量时间。

这么看，虞巷的实力还是比传闻中的强上不少的。

不过……赵而思想起他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有点苦涩。

那个小测的第一名，绝对不可能只做到百分之五。而校第五的成绩，也绝对不可能进入全国决赛。

此时，张宇辰也在看着小组排名，他暗中松了一口气。那个个人第一名显然被队友拉了后腿。

疫情期间，张宇辰明显感觉到那个第一名越发地轻松写意，游刃有余，不仅每次都能得出完美解答，有时还会在代码注释里写出其他的解法或解释思路。

张宇辰在感到嫉妒和愈发想胜过对方的同时，也产生了招揽的念头。

台上林建东开始讲解。这次的题目是他精心设计的，个别题目难度有很大提升，学生们都听得很认真。很快讲到了最后一题。

“这题难度确实不小，但还是有同学达到了95％的通过率。”到了模拟赛阶段，林建东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匿名鼓励为主，而是开始引导学生们之间展开竞争。他将张宇辰的代码和标答同时展示出来，微笑着说：“大家不妨仔细看看，最后那5％的分数丢在哪里了？”

张宇辰十分意外，一种难言的喜悦从心底升起。这一题，那个神秘的第一名居然没能做出来？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在成绩上胜过那个人。

半晌后，林建东同时启动了两个程序，测试数据一行一行地在屏幕上跳动输出。

突然有人哗地站了起来

*

卢迪心里犯嘀咕，在大学时去其他学校计算机系踢馆还可以说是好胜心作祟，但现在两人都步入社会了，楚元还这样，简直是丧心病狂。

不过，走了这一路，楚元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他双手插在兜里，悠闲地走过每一间教室，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卢迪才想起，楚元以前说他来A大参加过信息学夏令营。兴许他只是为了故地重游。也或许……卢迪有些幸灾乐祸地猜测，也或许是为了怀念那个甩掉他的狠心女人。毕竟，按他的推断，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学计算机的。

当他们即将走过最后一间教室，从楼梯下去时，边上忽然传来一声柔婉的女声。

“师兄，你写错了。”

楚元顿住了脚步，侧过身，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画面。

训练室里——

“师妹，你刚刚是说？”林建东没太听清楚。

虞巷咳了两声，感觉喉咙有些冷，可能是因为冰奶茶喝多了。她清了清嗓子，重新抬起头，认真地对林建东说道：“师兄，你这题的测试程序应该是写错了。”

学生们一阵哗然。

虞巷正要继续解释，却突然注意到周围投来的各种有色眼光，甚至有几个男生举起手机对着她。她的喉咙骤然收紧，光怪陆离的思绪突如其来地涌入脑海中。明明以前她无数次在众人面前讲解题目，但现在却觉得异常艰难。

“你要说什么？”尴尬的沉默中，赵而思问。

林建东在台上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虞巷心里挣扎了一下，心想还是私下发给林建东好了。

就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这只是一件简单的小事，她一定能够做到。

她再次开口，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已经比刚才流畅了许多：“错误，错误，可以从机测的用例直接看出来……”

她一吸一呼，语速逐渐加快，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

“应该是从第二批测试开始错的，你漏掉了路线可能不存在的情况，所以第二轮测试第一个用例的结果应该是-1而不是0。”虞巷一边说，一边用手拍打着通红的脸颊。

真的假的？学生们看她说得信誓旦旦，心里都不怎么相信。赵而思瞪大了眼。而张宇辰的心却忽然开始狂跳。

虞巷继续说道：“每轮测试程序的第一行都需要修改，标答应该只要改掉第三十二行就行了。”

说完她目光闪了几下，随后，明亮地看着台上的林建东。

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可能出错。

学生们被她的自信震慑。

她的意思是不光测试程序错了，连标答也错了？怎么可能？

张宇辰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林建东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众目睽睽下，林建东一字不差地开始修改测试程序。随后，他拉出键盘，输入程序代码。

回车。

启动。

运行。

……

所有的数据瞬间刷新。

小组第一名——

100％、90％、100％、70％、100％。

虞巷、王安、赵而思！

当训练室所有的目光集中在那个传说中的关系户身上时，楚元也站在窗前。

A国四年，M国交换交流一年，他碰巧路过了几乎所有排得上名号的计算机学院。

他偶尔觉得，或许不经意间，在路过某间窗明几净的大教室时，他会透过窗玻璃瞥见一位侃侃而谈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会沉浸在自己奇妙的思绪里，眼中闪烁着小小的得意，用她的聪慧与热忱，带给旁人无尽的惊异。

但，既然是“不经意间”才会发生的偶然事件，也就意味着它很有可能永远不会发生。

也确实不曾发生。

他从未想过，他梦中见过多次的场景，会在这么多年后，在这里，与他重逢。

他的视线穿过透明的窗玻璃，经两次折射后，落在一张白皙的脸上。

教室里，女声不紧不慢地陈述着，那双往日里总仿佛笼着蒙蒙细雨的眼眸里此刻云销雾霁，露出了淡琥珀色瞳仁里的灼灼目光。

光华流转，耀眼逼人，美丽夺目。

有如暗室里陡然破墙而入的阳光。

恍然之间，他听见卢迪问，“老楚，教室里这位，难道是你那个很漂亮的女同学？”

楚元没有回答。

他眼里的不可思议与震撼浓郁地涌动着，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深海。乍看波澜无惊，细看风起云涌，掀天巨浪欲来，浩浩汤汤。

久别重逢是天意的阴谋，凡人无处可逃。

曾经在这一瞬动心，永远在这一瞬动心。

日月如流，朝来暮去，十五岁那年的灿烂千阳，仍然轻易击穿一颗二十四岁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

他的喉结才滚动了一下，咽下了汹涌的情绪。

他几乎是迅速地做了个决定，转过身向楼梯口走去，“该去开会了，走吧。”

你开会关我什么事啊？卢迪腹诽了几句，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训练室里，大屏幕上展示出了最后一题的高分解答。

简洁明了的代码，清晰奇妙的思路。

这样的风格，教室里的学生们在这几个月来已经十分熟悉，但这是他们第一次知道它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