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哥大摇大摆走远了。
林荞音像根木桩子似的张着嘴巴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们鬼屋今晚就要迎来第一个客人了！？
还是位主播！
林荞音勤勤恳恳、普普通通了两辈子，对有领导主播网红明星一类头衔的人都有一种平凡的敬畏心。
手里的传单再也发不下去，她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害怕鬼屋布置会不会让尊贵的客人失望，一时忧心这位主播会不会吐槽鬼屋导致从此再无客源。
林荞音抖着胳膊腿儿急匆匆赶往香烛店。
中年老板不在，店里站着个身姿挺拔，蓝色军装的青年人。一头乱糟糟的银色碎发耷拉在清秀眉眼，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漂亮的眼珠泛着红血丝，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看起来十分颓丧低迷。
林荞音惊了一下。
她这个人从小没见过大场面，又一度和鬼怪打交道，没有朋友，独来独往了几十年，导致有轻微的潮男潮女恐惧症。
“买什么？”傅豫目光扫过破破烂烂的林荞音，倒是没有露出什么鄙视不屑的神色，只淡声询问。
林荞音把手里的传单捏出了汗，内心挣扎不已，最终还是觉得晚上就要靠恶鬼们上班了必须言而有信犒劳一下。她支支吾吾，红扑扑着脸蛋开口，“我…那个…我想…赊三根香…两根…不，一根也行。”
傅豫：“…”
他默默看了林荞音一眼，转头从柜台抽屉掏出一把长长细细的草香，放在柜台上示意林荞音拿走。
然后他就埋头发起了语音。
“还是没找到吗？”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你少神神叨叨的，那么大群人还能凭空消失了？这一次任务江介领队，他的性子你不了解？可能是玩脱误入了磁场紊乱地区。你再往前找找！”
林荞音本来抽了三根香要走的，却见青年说话时，一股黑雾似的阴气突得从光脑中透出，像一条长虫围着青年缭绕盘旋。
他的眉心很快覆上一层灰蒙蒙的死气。
这是被恶鬼缠上的象征。
林荞音眨了眨眼，犹犹豫豫伸手戳了戳这团黑雾。它顿时受惊似的缩了缩，却没有消失。
傅豫感受到她突兀的举动，当即皱眉。
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孩儿用混合着红色不明染料的手指对他十分不礼貌而怪异地点了点。
紧接着，这个小孩儿歪了歪头，一双空灵的眼眸定定望着他，真诚询问，“对面正和你说话的那个还是活人吗？”
傅豫心脏咯噔跳了一下。“…什么意思？”
林荞音转头看了眼天色，又从柜台抽了三根香，将手中血迹斑斑的传单置于柜台上。
“如果电话里的人让你去找它，千万别上当。但是如果不慎上当了，遇见危险就把这张单子点燃，我会来救你，这六根香就当报酬给我了。”
傅豫脑子嗡嗡作响，看着这小孩儿匆匆走远，几十年所受的高等教育让他下意识认为这小孩儿是在胡言乱语，但内心涌起的诡异不安导致他最终还是将柜台上的单子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家鬼屋宣传片，只不过不知道用什么写就的，隐约有股腥臭味，他默了良久，最后还是鬼神神差地将这张单子折叠收进衣兜。
林荞音着急忙慌赶回鬼屋时，太阳正要落山，她打开光脑一看，已经下午六点半了。
手中有香，心里不慌。
林荞音大方地点燃三根香，看着围绕在烟雾前吸得满眼迷醉的四鬼，大声宣布，“我们一定要给客人最好的体验！球球负责半山腰，老太太负责一楼，张楠二楼，云翠三楼。记住！可以使用凶器，拿出你们几十年做鬼的吓人经验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让这位客人宾至如归！”
四只恶鬼互相对了个阴森森的眼神，扯开嘴角，僵硬地露出一个跃跃欲试的兴奋笑容。
*
杨哥就读勒亚星第一军校，是一位大一在读生，等级测试在A3的他只选了一个后勤保障的专业，空余时间很多所以能在鬼说平台上进行探秘直播。
下晚课后正是八点，他出了校门，坐上巡飞机前往绝境鬼屋。
说实话，杨哥对今晚的直播并不看好，因为他早就查询过，这家鬼屋竟然是昨天刚开的！营业内容只有一个简陋单调的逃杀主题，而且相较于他过去探索过的几百上千平鬼屋，这个鬼屋场地范围竟然只是一个80平的三层小楼！
直播间已经开了。
陆陆续续有网友进来，他们同样觉得没趣儿。
［绝境鬼屋？听都没听过。］
［看来今晚要刷新杨哥最快通关记录了。］
［谁在评论区报的名？这不是耽误大家时间嘛。］
李长富知道杨哥抽中绝境鬼屋后相当惊讶。他原本只是恶趣味上头随意报名，哪成想真被抽中了。
他守在光脑前，在开播第一时间就点了观看，此刻看着弹幕上讨伐他的人，李长富默默皱眉，回复道：［别小看新店。］
当即就有网友回怼。
［不会就是你报的名吧？收了钱帮忙宣传？有这好事带我一个啊。］
［也带上我。］
［我价格低，找我找我！］
李长富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词的人，当即闭麦。内心却忍不住期待起众人被那鬼脸小孩儿吓到的情景，希望绝境鬼屋不会让他失望。
杨哥扫了一眼评论，给朋友发消息，“今晚很快结束，待会儿一块儿吃个宵夜？”
半小时后，到了山脚，巡飞机就开不动了。直播间画面甚至出现了轻微延迟，摄影飞行仪在空中沉沉浮浮，投下一片朦胧光晕。
杨哥还是头一次遇见机子故障，他皱眉捣鼓了一会儿，还是飞不了，只能下了巡飞机。
［什么情况？机子坏了？］
［也不是我说你，赚那么多钱就不能换个好点的巡飞机吗？］
杨哥裂开嘴大咧咧一笑，“机子坏了正好，今天杨哥就带你们走走夜晚荒山，体验一下大自然得天独厚的风情韵味。”
［还真别说，我头一次看见有人把鬼屋建在这么荒凉的山上。］
［镜头别晃，我好好看看风景。］
［是我屏幕的问题嘛？怎么好像突然雾蒙蒙的。］
［我丢！我这里也是突然雾蒙蒙的。］
［我也是。山里雾气这么大吗？］
杨哥看向耸立在夜色中的高山，明明他方才到达时，那一片在月色中还是清晰的山体轮廓，现在转眼一看，竟然已被一层浓雾覆盖，连山尖都快看不见了。
“哟，这家新店大手笔啊，连气象屏障都用上了。”杨哥来了点兴致，点评道，“看来那小孩儿把我的话转告回去了，今晚应该不会太无趣。”
他大步向山里走去。
杨哥十分放松，状态不像在探秘鬼屋，反倒像逛旅游景点似的，边走边点评。
“这路还行，挺宽敞的，就是石头太多，硌脚。”
“那片山林看着挺密，都是松树，不知道会不会长菌子。”
“山里空气就是不错，清新脱俗，不过夜里比市区冷多了，这风吹的跟冬天似的，杨哥今天穿少了，那就速战速决。”
直播间弹幕开始时断时续。
［我卡了？］
［我也是！刚刚还被弹出去了。］
［什么情况？我这里屏幕怎么开始滋雪花，杨哥你那边磁场紊乱了？］
［…家人们，刚刚好像有个黑影从杨哥身后窜过去了。］
［你眼花了吧？这里鸟叫都没有，哪来的黑影？］
［我也看见了！那个东西没有影子，好像是飘过去的。］
［我是老实人，别骗我，我真会信。］
［不骗你。我也看见了。］
［我也。］
杨哥决定速战速决，加快脚程走路，也就错过了这些评论。
他走到半山腰，看见了人形小树。笑了笑，走到小树前拍了拍，“这能吓到人？一点新意也没有。”
直播间观众自然也看见了。
在杨哥走近小树后，屏幕就开始乱跳，一片五颜六色的雪花线条中，那颗小树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有些像人，但也不怎么恐怖。
屏幕突然急剧闪烁起来，发出滋滋噪音，像一块儿放在铁板上的五花肉。
在一次次的闪烁中，那颗树圆溜溜的树顶突然变成了黑漆漆的后脑勺，树干变成了人的躯干，在杨哥拍到第三下时，一股粘稠鲜血从躯干中迸射而出，喷了满屏幕。
在众人猝不及防呆愣之际。
那颗人头360度转了过来，一双绿油油的血红大眼突得出现在屏幕中，像一柄尖椎刺入众人心脏。看到这双眼睛的所有人顿时感到了浓浓恶意。
杨哥首当其冲被喷了一脸血，他得意放松的表情僵在脸上，一股阴寒之气锥入四肢百骸，满腔热血一下子就凉了。
但他终究见过大场面，此刻虽然被吓到了，还在可以接受范围内，不至于惊叫出声落荒而逃，他扯了扯嘴角，正要说话。
就见那小鬼歪头嘻嘻一笑，小手在虚空一握，一柄锈迹斑斑的菜刀凌空出现，上面甚至残留着暗红的人体组织碎片。
杨哥惊愕地瞪大眼。
只见那小鬼慢悠悠飘了起来，到达了直视杨哥的高度，手中菜刀径直而下，砍在杨哥手臂，他顿觉手臂一痛，一股阴气灌了进去，杨哥下意识反手抓向小鬼，却抓了个空，他的手穿透了小鬼的身体。
这一下，他镇定的面容当即碎在脸上，浑身汗毛倒立，头皮发麻。
“来陪我玩呀。”
小鬼头猩红的嘴唇张合，脖子骨碌碌冒血，说话声音天真无邪，却十分僵硬，像从泡了几天的肺里挤出来的。
杨哥眼睛一片猩红，看见那大刀再次对着他脖子举起，脸色惨白，心里防线彻底崩溃，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那摄影飞行器还飘在上空，画面中一阵闪烁，再次清晰之时，竟然是只直勾勾的眼睛怼在上面，占了满屏，直播间众人看着这惊悚诡异的一幕，也被吓地不轻，胆子小的当即将光脑摘下扔出老远。
球球举起菜刀，三下五除二砍碎摄影飞行器，屏幕彻底花屏。
他咧了咧嘴，追上在前面慌忙逃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