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虞有两个选择。
一是坐电梯上楼,韩菡就在楼上,她可以让她送自己离开…或是反被她压制,再次送给白肃;二是坐电梯下楼,应极星在楼下见客,她可以借他要挟白肃,给她姐姐打电话。
苏施映一定会帮她。
苏虞没犹豫,转身走向门外步梯。
苏虞恨死白肃这只老狐狸了,他像是拎猫的主人看她乱扑腾,她要下楼的步伐被白肃唤住,他道:
“会客室在三楼,这可是十五层。”
苏虞没好气的退了回来,瞪了他一眼,白肃自然地回了个笑容,眉眼弯弯,维持着无辜温柔人设。
电梯内,时间被稀薄的空气侵蚀,齿轮迟钝。
白肃觉得电梯里的时间是静止的,他总这么想。在电梯铁壁关合那一瞬,无意识的屏息是他二十多年来的习惯,甚至后来去瑞士冰潜时,教练也夸他是天生的潜水员。
教练对他身体素质赞许颇多,他问白肃:此行为了阿尔卑斯山?
白肃摇了摇头,他只说了一个单词。
是一家安乐死机构。
教练哦的长叹一声,转而继续带他深潜,没再说“加个联系方式”。
那次瑞士行,白肃见到了苏虞住过的城市,看到了他为应极星准备的未来,只等应极星说放弃。
电梯门开,白肃跟在苏虞身后走了出去。
“会客室”很大,可以称之为会客层,这里是三栋住院楼的相交之处。临窗餐桌围绕自助餐厅而放,干净明亮,不亚于高级酒店配置。
苏虞打眼一看,应极星还挺难找。
她困惑地往前走着,白肃跟在她身后:“其实应北大哥告诉我,你想为应极星准备安乐死,让我别带你去见他。”
“对。我可以带他去合法的国家去做。”
苏虞目光如炬,医生和病人此刻在这齐聚。
“嗯……”白肃沉吟,后轻笑,“你很会拿捏别人把柄,应北和我秘书应恒都很忌讳这件事。”
苏虞回头探了他一眼,维持失忆人设道:
“应恒是你的秘书啊?”
苏虞回头继续走,她绕着圈走,已经过了大半圈了。
“现在不是了。”白肃说,“我已经把他解雇了,还有应北研究所的资金,下一批也不会到账了。”
苏虞脚步流畅,尽量不做任何反应。
“因为他们为了应极星把我重生的事告诉你,还带你去见穆青霜那么危险的人。你知道吗?重生前,他们抱着应极星身躯哭的时候已经一分不剩了。”
“白肃。”
苏虞在人较少的拐角停下,盯着他,“我不清楚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但任何关系,你的任何决定都不该往我身上附加意义,你是你自己,不是我的狗。”
“但我可以是,只要我能在你身边。”
白肃像是只听见了后半句,说的很认真。他站姿板正,在身高压制下将头顶白炽灯挡住,给苏虞脸上留下大片阴影,和皱紧的眉。
苏虞鼻息叹了口气,重新寻找应极星身影。
白肃两步抵上她三步,他不急:“你最好不要见他,他最近经常念叨你……你知道你很漂亮这件事吗?”
“我只想借他手机一用。”
“但我不想让他用那种眼神看你,除非你想让我告诉他,我已经为他找好了安乐死机构。”白肃说着,往前多走一步,为她指了下,“应极星在那。”
原来他们已经路过了一次应极星了,他就坐在门口旁的餐桌角落,是进出离开的必经之地,苏虞记得她进门时看了眼这张桌面,当时坐着的是一群欢声笑语的年轻人。
但现在和他交谈的,只剩一陌生男子。
他已经送走一批客人,会谈似乎也进入尾声。
但苏虞脚步逐渐停住,往后退了半步,她对眼前的应极星有些震惊——
仅仅四天而已,他已经坐上轮椅了。
沉默片刻,白肃轻咳了声。
眼神示意了下身旁空桌,这个位置可以隐蔽地躲开他们,白肃觉得她应当静候应极星,让他有权利体面地出现在她面前。
但苏虞只是和他对视一眼。
径直走向应极星。
-
他们中有人已经工作,有人还在求学,散作满天星的他们眼底都有疲惫,原因不一,但皆是应极星羡慕的模样。
不久,欢声声被深了的夜打断。
校男子足球队队长,和应极星有过三年脚上交情的学长最先起身,告诉他们该早点走了。
众人应下,欢庆着离开,将最后的氛围仍拖的很高。
但学长立于原地,送走众人后独自留下了。
他有话想对应极星说。
最近几天,应极星的上半身还算正常,但下半身走路时摔倒频率变高了。他作为曾经队内脚步最灵活的足球选手来说,摔跤太丢人了。
但轮椅倒是无所谓,这是他将来要用到的圣器。
他不会觉得轮椅丢人。
应极星仰头,笑着看队长,眼神探寻他想说的话。
“极星,我毕业后咱们也有三年不见了吧。”学长弯下膝盖,慢慢坐下,“毕业前我就有话想对你说。”
应极星愿意和队长聊天,几乎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里总多少带着难抑制的悲伤怜悯,但队长没有,他看他的眼神和以往踢球时一样。
“你说呗,能憋三年不说,这话得多重要。”
应极星还和三年前一样,干什么都吊儿郎当的,他的指尖在暗处拨玩着轮椅上的机关。
队长被他哈哈逗笑两声,不墨迹,直抒胸臆道:“气死我了极星,我太TM羡慕你了。”
“我羡慕你是个天才。”队长目光里是埋怨,“大一的时候,我以为我是学校里最会踢球的那个,结果第二年大一新生,白肃来了,你来了,比你实力差了几倍的我凭借年纪大当上了队长。”
说到这,队长现在还来气。
南里最好的大学,最不缺的是名人和天才,他视线里翘楚有二,一个白肃一个应极星。
一个是行踪诡秘但课程不落,还能赚的盆满钵满的天才;一个是他嫉妒到想研究他腿上肌肉走向,脑子沟壑几条的足球明星。
而他只是复读几年,踉踉跄跄进来的老人。
他最讨厌天才。
应极星眼角抽动了下。听他继续说:
“别误会啊,我没恶意。现在才说羡慕你只是以前没时机,当你队长时不想让你乱飘,毕了业了想着算了别让我队长形象掉地上。”
他摆摆手,生怕被误会成嘲讽病人。
“但没想到,这句话就跟在我屁股后面,每时每刻从别人嘴里听到你的故事时,它都会露个面……所以我郑重地告诉你——你是个值得敬佩的,让某个普通人羡慕的强者,就算现在也是。”
“我不管你藏在袖口,还有手心里的划痕是小猫挠的,还是玻璃刺的,你得坚强点,成吗?”队长蹙起眉,面容坚定,“就当是为了我,继续维持一个天才强者的形象吧。”
队长不是个细腻的人,品不出应极星的奇怪笑容是什么,最后只将他的复杂情绪捏作一团,当成感动对待。
队长见他没什么话了,自己也不耽误他时间,笑笑拍拍他肩膀,先走了。
只剩应极星一个人了。
轮椅变成个容器,装了一滩烂泥。
他讨厌轮椅,他又开始想死了。
周身明亮的光让他无处躲藏,身上的软硬感包裹上脑子,让他没法逃离萦绕在耳边的这句——天才强者。
天才,他当然是天才。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在足球上有天赋,如果比拟这份天赋的份量,大概就如炎炎火山里的岩浆,表露即怖人,内里更是深不可测。
他骄傲于此,也只会如此。
天才也是偏才。
他有灵活如常的脑子,可写可画的双手,但他无法复刻出自己在球场的超凡“技巧”,用来教导下一批天才强者们。
天才这个词,对他已是莫幸。
强者更不必说,他不是。
对于白肃,他不是个天才。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轻飘飘,只吹动他身上万花丛的其中几朵。
但白肃是个彻彻底底的强者,这是毋庸置疑的。
若今天坐在这两轮容器上的人是他,刚刚潇洒离开的人是应极星,那他才有可能会说出那句:“你是个值得敬佩的,让某个普通人羡慕的强者,就算现在也是”。
并且,白肃不会像应极星一样——
“为了当别人心中的天才,选择在自己还能自由选择生死时,结束生命。”
想到这,应极星抿唇,打开手机搜索:
hefaanle……
手机屏幕上,二十六键拼音还没转成文字,应极星手上一空,指尖擦过,微微凉后手机被夺走了。
他快速抬头看过去,是苏虞。
“合法…暗…了……”
她紧皱着眉,重复上面的拼音,清亮眼眸微眯,盯回他,“你年纪轻轻,想干嘛!”
“算了,先不说这些。”苏虞语气有些生气,“借我用用,我打个电话。”
她走远两步,但还在他视线中,应极星眼底只有震惊,从他这角度能正好看见她帽后的纱布。
“施映姐,我也在找你。”苏虞声音变甜了些,微微笑,“我现在在锦山医院,白肃想让我留在这,还用一个弟弟威胁我。”
苏虞扭头,视线瞥了过来,眼神清冷,“白肃现在不会对我怎么样,但这个弟弟就不知道了……”
苏虞走回他面前,站定后放下手机,问应极星:“要不要等会跟着我走?”
应极星怔怔,仰头看着头顶的她,白炽灯像信仰之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