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回忆在眼前一幕幕闪过，像是濒死前的走马灯。
李玄记起自己18岁生日那天。
天蒙蒙亮时，原本说要值班不能为他庆生的黄璋出现在他家，把他从被窝里提溜出来。黄璋催促他洗漱换衣，火急火燎的样子让他几乎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结果，黄璋开着他的那辆二手捷达，带着李玄冲向了……游乐园。
时值周末，在游乐园门前排队的是一群不足他们一半高的小朋友，牵着家长的手，叽叽喳喳。他们混迹其中，格外显眼。
游乐园开门，所有人一拥而进，黄璋拽着他拼了命跑在前面，跑出体测八百米冲刺的气势。
身后的小朋友们被激发出胜负欲，拉着爸爸妈妈跟在他们身后，活像一群小鸡仔。
那时，晨光下的黄璋，意气风发。
李玄见过黄璋更帅的模样，一招制敌把毛贼按在墙上，亦或是从几十层高的屋顶凌空跳跃，可没有哪个时刻，能比那个当下更让人心动。
每当李玄觉得熬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重温那一日，从中汲取生的力量。
他们在游乐园待了一整天，在过山车上吼叫、骑着旋转木马拍照……跟着人群手舞足蹈、大喊大笑，笑得脑袋缺氧。
他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开心过，也从未像那天那样释放过情绪，简直是疯子。
也许，在黄璋身边，就是会疯吧。
那天，黄璋为他准备了奶油蛋糕，买了幼稚的小汽车玩具，一整套，整齐地排成两行。
傍晚时分，他们坐在公园的秋千上，他问黄璋：“你为什么要带我做这些小朋友做的事？你是在告诉我，我只能最后享受这一天了吗？”
彼时，黄璋横手在他的后脑勺虎摸一把，拽道：“我是在告诉你，无论你成不成年，在哥面前，你都是个小屁孩！有哥罩着你，你永远别想长大！”
记忆里的夕阳是橙汁颜色，暖暖的橘，包裹着他们，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味道。
温暖被灵光冲淡，回忆褪去蜜般的质感，重归现实。
两颗晶莹的泪珠从李玄苍白的脸颊上划过，落在黄璋指尖，掠起微弱动作。
有苏醒的迹象。
李玄收手，瘫坐在床侧的圆凳上，定了许久的神。
身后有风从窗户的缝隙钻入，带来一丝棉花糖的香气。
他微微启唇，嗓音嘶哑，轻唤：“哥。”
.
病房外，三个人并排站立，背靠墙面。
秦瑜眼眶泛红，水汽拢在长长的睫羽下。
钱姝歪着脑袋，神情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珩眸光暗淡，唇线绷直。
走廊内人来人往，见惯生死别离。
李玄出来后，已然暮年模样，头发苍白，面容苍老，眼眸中尽是暮气，他与秦瑜去执法司自首，交代了过往罪行，以及他所知道的关于涅槃的一切。
涅槃起于战乱地区，组织内信仰异能者为神，立志拓展异能者全部异能，将非异能者视作肮脏之物，认为应当铲除。
他加入涅槃，是因为恨执法司，恨异能局，他想要找机会为父亲复仇。可他在加入涅槃后逐渐迷失自我，成为制造新悲剧的刽子手。
至于暗杀白勇，只是执行上级下发的任务。他也不知道白勇为何一定要死。
李玄入执法司的消息一经传出，即刻引发社会各界的密切关注，每日都有大量的新闻媒体前往异能局蹲守，试图获取劲爆消息，但异能局对此事严防死守，网络上对《异能者条例》的抨击声音再次甚嚣尘上。
就是在异能界这样一片混乱的情况之下，异能局新局长上任了。不出预料，是顾斌。顾斌虽已年近60，但长相儒雅，文质彬彬，金边眼镜配上西装，立刻引得一部分吃瓜群众转而对他的颜值展开新一轮讨论。
此前顾斌对修订《异能者条例》的态度圈了一波好感，多数人对他充满期待。而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是为已故的李泽铭恢复声誉，这一举动更是引得全网叫好，直接引爆异能者的热情。
顾斌还借助媒体放出预告，表示将会加快推进《异能者条例》的修订，并将于新年首日公布修订结果。
短短一周，颠覆异能局以往几十年沿袭的准则。也让众人把对李玄的关注转移到了对《异能者》修订的猜测上。
黄璋是在李玄离开后的第三天苏醒的，他醒来后便强行离开医院去会见了李玄。钱姝听秦瑜说，他们俩聊了将近一个小时。秦瑜也不知他们聊了什么。但肉眼可见的，待钱姝来探望黄璋时，他状态大好，完全不见郁郁情态，一如初见他时那般洒脱不羁。
一切像是回到从前。
从医院离开，钱姝与苏珩来到公交车站，打算乘坐公交回家。
钱姝盯着地面，眼神直愣，感慨道：“好奇怪，明明只过了几天，比我上辈子经历得都多。”
苏珩拧眉，“上辈子？”
抬起眼来，眸里盛着暖阳，钱姝笑笑，老大爷一般甩着胳膊，“哎呀，那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苏珩没多问，侧过脸望向车水马龙的街景，口吻漫不经心：“早点回家，准备接单。耽误两天，少赚不少。”
“嗯？”钱姝绕到苏珩正面，咧嘴笑道：“有心赚钱，上进，孺子可教也！”
苏珩扯了扯嘴角。
公交到站，俩人上车。
钱姝没说两句话便合上了眼，这段时间太累，在确认黄璋无碍后，她心里的大石落下，才敢安心地睡上一觉。
肩头一沉，苏珩侧目，见钱姝的脸颊砸了过来。
睡着的她像一只小猫咪，睫毛长翘浓密，鼻尖小小，嘴唇红润，像是草莓布丁。
苏珩喉结滚动，嗓子发紧，别过眼。
“嗯……”小猫低吟，弱弱的。
他再看去，是晒人的日光扰了她的美梦，眉毛聚起小垄，勾得人挪不开视线。
左边肩膀被压住，苏珩抬起右手，以掌为遮，在她的眉眼间投下一片阴影。
荫蔽之下，小猫舒展神情。
苏珩无声勾唇。
就这么遮了一路。
回到家，钱姝昏昏沉沉，又闷头补觉。苏珩也睡了两三个小时，醒来后，见钱姝还在睡，便把《异能者条例》翻出来从头到尾温习了一遍，更努力地学习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晚间7点，钱姝悠悠醒转，午餐晚餐都没吃，肚子饿得咕咕叫，简单收整一番，拉着苏珩出去觅食。
睡够了，钱姝精神充沛，一路上都叽叽喳喳。
“如果真的放开了灵液使用权，异能者都能使用灵液，灵液的销量一定会爆炸！”
“嗯。”
“不过，那应该要配套生产出能够把副作用降到最低的辅助剂，否则，异能者滥用灵液，会有各种反噬作用，那岂不是要大乱？”
“嗯。”
“而且，现在很多非异能者也把灵液当做是药品在使用，真的很让人忧心啊。你说他们是咋想的呢？就算生活有点痛苦难熬，也不至于放弃自己的生命和健康吧！还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呢？”
“嗯。”
……
苏珩双手插在口袋走在她身边，安静地听，每一句都会给出回应。虽然他的回应多数时候只有一个“嗯”。
秋夜寒凉，路人裹着外套还要瑟缩肩膀，从他们身边快速跑过。钱姝的目光被吸引，转而看向苏珩，还是老头式衬衫，修长的臂膀裸露在寒风里，衣服质感也是薄透。
莫名记起那个困住苏珩的幻境。
他无亲无友，无人关怀，也无人与他交好……
胸中涌动起泛滥的同情，钱姝意兴阑珊地为她的絮叨收了尾。
唉。苏珩真是个小可怜。
觉察到旁侧目光有点变异，苏珩微蹙眉，斜眼瞟她，冷冷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钱姝一秒切换回正常状态。
在苏珩狐疑的眼神里，她败下阵来，坦白：“我是在想，天冷了，要给你添几件衣服。”
苏珩加快步伐，“不用。我不冷。”
这人怎么一遇到不想聊的事就快步走啊！典型的逃避型人格！
钱姝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苏珩止步，回眼见女生叫嚣：“我说你冷你就冷。”
苏珩轻笑。
霸道的猫咪。
由着钱姝握着自己的胳膊，苏珩转过身来，俩人挨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那种温热的人类的气息萦绕在他们之间。
“我和你说过吧。”没头没尾的一句。
钱姝瞪眼：“什么？”
细碎的额发勾勒出凌厉的线条，脖后的狼尾未经打理翘起几根，毛茸茸的耳朵藏在棒球帽下，遮挡了唯一的柔和，苏珩面庞笼罩在威严之中。
他们立在小区附近的商业街内，商业街老旧，剩下的多是不知名的服装店和小餐饮店，店铺的灯光映着地面，照亮长街。
对视几秒，苏珩吐出一句：“多管闲事，是自讨苦吃。”
哪里是“多管闲事”啦？钱姝炸毛，“苦不苦是我说了算，我觉得不苦。”她歪着脑袋，“不苦不苦不苦！”
“噗嗤。”苏珩恍然笑开。
那笑容愈演愈烈，笑声越来越张扬，笑声萦绕，笑得钱姝不好意思。
钱姝：……豺的笑点好奇怪。